“小姨,我始终没有忘记妈咪,也不会把妈咪的心血拱手让人,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到底我妈咪离开那天,痛不痛苦?”
“阿寅,是不是有人跟你讲了什么?是你那个不要脸的小妈?你糊涂啊,你怎能信她的狡辩,她是看到你大了,害怕了,向你装可怜的!她都是在辩解!那天下午,我清清楚楚看到她从你妈妈病房出来。”
“到底是谁在辩解?”像是一根绷紧的长绳突然断裂弹到身上,沈宝寅痛不欲生,“到底是下午,还是晚上?小姨,你不要告诉我,你要我永世不要忘记,自己却连时间都记不清楚。”
黎兰君的声音颤抖了:“阿寅啊,你到底怎么了,小姨难道会害你吗?”
沈宝寅彻底受够了无尽的试探,急躁地长驱直入,森然道:“我当然知你无意害我,可是小姨,你已经害惨我啊。你让我觉得,我妈咪直到去世那刻都不得安宁,你让我背上了一个不知真假的遗愿!一日没有做到,我就一日都没有脸去见我妈,我很想她,她也一定很想我,她一定怪我,为什么都不去看她,你知不知道!”
电话那头,随着电流,传来隐隐的哭泣。
丰霆讲的,竟然都是真的。假使说昨日还只是半信半疑,黎兰君此刻表现,便是将沈宝寅心中的侥幸彻底扑灭了。
沈宝寅深呼吸一口气,微微仰起脸,抬手利落地擦去眼角泪珠,面无表情道:“小姨,我不怪你,真心话。可是你不要再瞒骗我,全天下人都想瞒骗我,我不想里头还有个你。丰姗那天,根本没有去过医院,对吗?我怎么会想不到,她是做情妇,躲躲藏藏做了快两年才叫我妈咪发现,她怎么敢去见我妈咪。”
良久,仿佛那根蜡烛燃到尽头那么久,又好像只过去烛火摇曳的一瞬间,黎兰君开口了。
“阿寅,我使你受委屈了……”
沈宝寅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从来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你妈妈,你妈妈走得很平静,没有提起任何不开心的事情。”
沈宝寅的眼睫不受控制的轻轻发颤,语气哽咽:“小姨,你仔细同我讲。”
“那天你过完生日,你妈咪精神突然变得很好,晚上睡前,很高兴地吃了一个苹果,还说,阿寅生辰请了足足两天假期,明天肯定早早地就会过来玩耍,要我明天也要替你准备一份早餐。又讲你在她怀里撒娇的时候,笑呵呵地讲她身上全是药味,可是也不躲开,还是牢牢抱着她,你是个那么好的孩子,她也要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妈咪。她要我给她洗一个头,等到明天你来了,主动地、香喷喷地给你一个拥抱。我替她洗了头,吹干了头发,我们聊了很久,聊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她笑得很开心,跟我感叹,今天她最爱的人都在身边,她真是全世界顶顶幸福之人。聊着聊着,我们都睡着了,第二天清晨,我摸摸她的手,是冰的。你妈咪,是在美梦中离开我们。”
沈宝寅的眼眶再也盛不下眼泪了,像棵被人摇动的梨花树,扑簌簌的,泪珠连成了线,沿着他哭红的鼻尖,滑进领口,烫得他心口如同刀绞。
“阿寅,对不住,是小姨自私,不想看到你像你爸爸一样,短短的时间以后就把你妈妈遗忘,挽着新的人,去生下新的孩子,仿佛你妈妈从未存在过……”
这是份催心折肝的痛,无法磨灭的恨,黎兰君渐渐地泣不成声:“你妈妈,同你外公一样,都是心肌生病,到了最后常常呼吸都很痛苦,但还是整日忧心,怕给你留的东西不够多,让你以后受欺负。你升学、成年、立业、结婚、生子……每个阶段的基金,她早在发现你那个死鬼老爹领口的香水味,就开始替你做准备。你爸爸出轨的事情,如果不是有些文件她需要我去准备,她怕是连我都不会告诉。你妈咪是多么聪慧坚韧的人,她晓得自己时间不多,无法分神处理一段有裂痕的婚姻,干脆就假装不知道,忍着心痛,一心一意替你打算。她同我讲,要是阿寅不高兴,什么都可以不要,父亲也可以不要,要我帮助你,让你去快快活活地过你自己的日子。你妈咪不要你为她争什么的,她只希望你健康快乐。是我硬把你推到这个份上,你原谅小姨。”
沈宝寅闭了闭眼睛,神色困倦地低下了头。
如他爱妈妈,小姨也深爱家姐,他们是一样的心情,所以事到如今,他居然不知道自己要怨谁。
既然她小姨确实骗过他,那么会不会还有其他事也瞒着他?
沈宝寅忍不住想起丰霆斩钉截铁认为丰姗落胎是他小姨造成,忍不住睁眼,身体前倾,靠近了电话机,颤声问:“那么丰姗摔下楼……”
黎兰君即刻急了,大吼:“阿寅,前一件事是我做错,我敢作敢当,我向你道歉,可这件事真的同我无关,真的是那个女人自己失足跌落,你不能误会我!”
见到小姨反应如此大,沈宝寅心中的疑问轻了一些,但没有完全相信。他此刻,真是一个人都不敢轻信了。
可他还是轻声安抚了两句。
黎兰君过了很久才停止抽泣,忙又问:“阿寅,你已经回到公司,即使你妈咪想你远离纷争,可我们已经走到这步,你千万不要犯傻。”
沈宝寅换了个姿势,挪动过于僵硬的手,从口袋取出丝巾印干脸上泪痕,轻声道:“当然。”
冬日的墓园冷得不像话,天色阴得像有谁在头顶盖了张黑色的抹布。
这条路沈宝寅很久没有走过了,上次来,还是在离港之前,他献了一束向日葵——黎梅君钟爱之花,并且对妈咪深刻发誓,下次再来,一定已经达成妈咪的愿望,他一定是最让妈咪骄傲的儿子。
只是命运很捉弄人,就连信誓旦旦的“遗愿”,也是假的。
沈宝寅抱着几株向日葵,穿过一片松柏林,找到黎梅君墓前。干干净净一个碑,连杂草也未有,他离开之前给了守墓的工作人员很多钱,要对方时时勤打扫,看来那人还算尽心。
墓碑上的照片,黑白影像,只能大致看清轮廓,辨不太清五官。沈宝寅童年时,大家常常说他像爸爸,可是他长大,自己对比看看,发觉还是像妈咪多一些。
望着那张言笑晏晏同自己七八分相似的面孔,沈宝寅忍不住又要鼻酸,他很没形象地委身往地上一坐,将向日葵轻轻放下,脑袋则靠着妈咪的墓碑,觉得自己是靠在妈咪肩头。
“妈咪,那么久未来看你,你有没有责怪我?责怪我偏听偏信,那么笨,一点也不像你的亲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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