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路上,周林坚持开车,春来头一回见他开车如此快速。他本想请假去车友那儿看看能不能为桂花和任清借钱,见周林情绪反常,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第二天,女人回来了。当时周林在一旁看春来洗车,女人欣喜若狂地扑到周林身上,说,我一口咬定那东西不是我的,他们拿我也没有办法。周林把眼一瞪,女人立即停止了说笑,像犯错的孩子跟在周林身后走进别墅去了。
这女人和周林是什么关系?春来给周林开车,光临这栋别墅,如此艳丽的女人不下十个。对于这些女人,春来连姓名都不得知,周林叫他去接就去接,叫他去送就去送。周林曾警告春来,你的工作就是把握方向盘,你的视野范围就是车库、公路和红绿灯,你的朋友就是别墅门口铁笼里的那条狼狗,其他的什么也别问,问了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春来知道其中的利害,自然循规蹈矩。前几天,报纸上不是登载歹徒为了杀人灭口,把无意中闯入贼窝的踢球男孩活活掐死了吗?
春来没事躺在车内睡觉,或者看书,每月不菲的工资,说起来倒也轻松划算。端谁的碗属谁管,他不能自己跟自己找麻烦。春来心里空荡荡的,睁眼闭眼总是见到田雪,是该回去看看田雪了。可眼下又赶上桂花和任清两档子难事,无论如何他都得想办法帮助他们度过眼前的难关。他们是患难与共的朋友,谁有过不去的坎,都会让他心里痛苦不安。如果没有田雪,他早答应桂花结为夫妻了。
春来想着心事,周林打开车门上来,不冷不热地看着他,问,愁云密布,谁欠你几百万似的,有什么难事?春来没有避讳周林,说了事情的原委,并请假去借钱。周林听后目光青冷,凝眉皱额,说,这个难处没有奇迹解决不了,现在是失信的年代,借钱那么难,谁也不会把那么多钱借给你,除非你把自己卖了。
春来苦笑说,你真会开玩笑,咱又不是明星明模,白给都不要。周林一本正经地说,包括自己的灵魂,有时还要干点违规、甚至与法律沾边的事。春来明白周林的意思,说,违法的事我不干。周林说,现在大家都在跑步向“钱”,商场、官场混为一谈,权变钱,钱买权,权钱成了等号兄弟,干公家的事,想的却是个人的小利益,人只要一贪什么事都好办。眼下各行各业管理混乱,造假偷税成风,水至清则无鱼,不随波逐流赚不了大钱,二十万,摆地摊的恐怕一辈子都赚不了这么多钱。春来问都做些什么?周林说,什么都做,哪样赚钱做哪。这个你别多问,一切听从“主”的安排,当哥的说句很少说的实在话,江湖险恶,处处陷阱,知道的越少越好。你记住,这话我也只有对你说。
春来虽然有些疑虑,为解燃眉之急他想试试,问,你说的“主”是谁?周林双肩一耸,说,我也不知道,早些年,他用书信跟我联系,搞得像个地下工作者;这几年网络发达,他热衷于保密性较强的电子信箱,还是少不了个“信”字,我猜测“主”在“信”方面受过剌激,连电话都不用,防范很严啊。我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别说住在什么地方了。春来心里一横,盯着周林的双眼问,方贵是谁?周林泰然自若地哈哈一笑,说,回家一趟知道的不少啊,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方贵绝不是我们的“主”,他只是“主”脚边的一条狗,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当哥的再给你透露一点内幕,方贵只是一个化名,他在家乡的女人都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春来吃惊地瞪大双眼,说,这不可能吧?周林哈哈一阵大笑说,现代科技无所不能,他和女人*都是戴着仿真面具。
这太可怕了,连田雪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春来感觉自己一不小心掉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周林似乎发觉自己说过了头,不耐烦地说,痛快点,你如果愿意,我可以为你牵线搭桥。春来仍有所疑虑地说,我们不是反动会道门或者黑社会组织吧?周林表情严肃地说,看你想哪去了?给你明说了吧,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旧社会有官办资产阶级,现在有权钱交易,他们喝稠的咱喝稀的,他们吃肉咱啃骨头,挣钱的不出力,出力的不挣钱,这世界就这么一回事。春来答应了周林,但从此便有了身心分离的感觉。
周林把一张二十万的存折交给春来,说,从今往后你就是公司的一名正式员工了。你是我的下线,“主”让我把誓言授于你,一切行动照誓言约束自己,否则将会招致杀身之祸,切记,切记。
周林扔给春来一个信封,像个佛家子弟闭目打坐,口中念念有词,正是春来看到的信封内打印的黑体字内容: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军令如山,不可动摇,生命诚可贵,统帅旨更高,用生命忠于我们的统帅“主”,“主”叫我往东不往西,“主”叫我死不得不死。入了“主”的门,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在这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因为共同利益而表现得亲密无间,说白了,我们都是拴在一条钱上的蚂蚱,风来了,雨来了,蹦不了你,也飞不了他。“主”说,没办法,我们共同努力吧,为了活下去,咱得共生共荣一致对外啊。
真是风马牛不相及,在商言商,和军人军令有什么关系?跟着“主”干,却不知“主”是谁,春来心里忐忑不安,眼前的困境山重水复,不跟“主”干就没有“柳暗花明”。有些事情容不得他多想,内心之外的现实很难抗拒,他的大脑有意无意把这个问题绕开,一想即离,他在麻木自己。有时被这个问题纠缠得头疼,挥之不去,他就在心底反复念叨: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说一千道一万,违法犯罪的事我不干。 。。
NO。18 宝珠
春来上岗之前,周林让他玩卡通游戏《超级魔堡大迷宫》,分海陆空三大类别,十几个阵营,比儿童的复杂繁琐。春来从没玩过卡通游戏。周林说,这是“主”定下的上岗“技能”考核。春来没当真,头一次操作,他思维敏捷,很快完成了,比规定的时间还要快半个小时。所谓“理论”考核,就是在规定的时间内背诵《孙子兵法》第六篇《虚实篇》,春来又提前了半个多小时。春来觉得有些可笑,虽说商场如战场,那是喻指商业的血腥味、竞争的激烈与残忍,死记硬背一篇古老的作战法则,对于瞬息万变滚打跌爬的商场来说,真是风马牛不相及。
三日后,春来得到周林的通知,到一个废旧回收站当站长,配有专车。周林脸上挂着不可捉摸的笑意,说,你的两项考核都是满分,“主”对你十分欣赏,说你将来一定前途无量。春来没想到那个游戏还真是考核,原以为周林说着玩的,“主”这个人太古怪了。周林说,能得到“主”赏识的人凤毛麟角,好好干,“主”亏待不了你。春来说,我一没管理经验,二没做过生意,能干好吗?周林不屑地笑笑,说,当领导的不干具体事,能写自己的姓名会数钱就行了,生意看谁做,说好做就好做,说不好做就不好做,事在人为,这个人就是“主”,他是思想者决策者,我们都是他的“一只手”,他指到哪里我们打到哪里。
春来驾着新配的专车,周林亲自去送他。小车驶出郊区,穿过一片浓荫避日的白杨树林,春来有回归故土的感觉。少顷,前方一面高高的围墙闯入视野,很快到了。电动铁板大门轰隆隆响过,春来看清门上有“铁合金废旧回收站”字样,非常模糊,门两旁没有招牌,是用它来代替吗?
进了大门,小车在一排低矮的瓦房门前停下,屋里走出两个男性胖子,神色慌张地走到周林跟前,点头哈腰地说,领导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吓我们一跳,差一点喊日本鬼子进村了。周林打住笑,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是非常时期,反蚕食反扫荡反暴光,这三反一定要经心啊。春来越听越糊涂了,问,我们反的是谁?周林未置可否,说,你以后会慢慢明白的。他回头招呼两个胖子,说,这位是新来的站长,你们对“主”发誓,一切听从他的。二位马上来了个军人立正姿势,动作有些夸张,神色极为庄重地说,我们对“主”发誓,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站长代表“主”的旨意,我们听从站长的。春来听得云里雾里,这两位是军人出身吗?生意上的事怎么和军人扯上了?未及春来细想,两个胖子各自通报了姓名,一个叫吴长发,一个叫丰超,春来猜测有可能都是化名。
周林洗脸喝水的空,春来在院内转了一圈。他感觉这里似曾相识,但绝没有来过,是听人说起过,还是在电视报道过?场院很大,估计得有二三十亩面积。槽钢、三角铁、钢板、建筑脚手架、废旧机器等扔的到处都是,有些竟是一用没用的钢材,仿佛搁了许多年没有动,不知为什么。地面已被氧化锈蚀的铁末子染成暗红色,踩上去比水泥地板还硬。最让春来莫名其妙的,在堆积如山的废钢烂铁中蜿蜒迂回一条“S”形大车道,能并排行驶两辆大卡车,有经常被载重大卡车轧过的痕迹。
周林与吴、丰二位窃窃私语一阵,走出小屋,朝春来大手一挥,说,走,我们去车间看看。走了一段,春来四下张望,这里没有大的厂房,也没有机器的轰鸣,哪里来的车间?他问周林,周林冷眼寒面地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七拐八弯,周林带着春来走到一堆两人多高的废铁后面,看到一个又窄又长的铁栅厕所,挂着厕所的木牌,里面却没有设施和废物。周林掏出一支造型类似钢笔的遥控器,用笔尖在笔帽上揿下几个数字,朝里的内墙慢慢开了。周林把遥控器递给春来说,这东西只有一个,它是你权力的象征,千万保存好啊。
春来似听非听,他被眼前突然扩大的场面惊呆了:十几亩见方的一块大场地,除东南一隅有圆柱形高大建筑物,其他地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陈旧车辆。这些车辆大都是使用到期报废的。春来不解地问,收这么多报废汽车干嘛,不是卖废铁吧?周林说,具体情况你慢慢会明白的。
春来忽然明白了什么,担心地说,改装报废汽车是违法的。周林不耐烦地说,你的责任是看好管好,违法不违法不是我们关心的问题,而是“主”所要考虑的问题,“主”总会有办法的。
一班工人正在改装一辆大卡车。周林介绍春来,工人们都冷冰冰地看着他,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周林不露声色地把春来领到一辆锈迹斑斑的大卡车跟前,让春来在遥控器上点了一个数字密码,轰隆一声,一条地下通道展现在春来面前。顺着倾斜的通道往下走,一股混合油漆的热风迎面扑来。周林皱皱眉头,问身旁的一名工人,里面没人值班吗?工人好大一会子才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周林,好像在判断周林是不是问他。周林大喊一声说,问的就是你。那工人激灵打了个寒噤,说,他们去修通风口,一会就回来。周林十分生气,走过去踢了工人一脚,说,启动备用设备,你们想憋死我啊?工人用袖口捂着鼻孔,跑进通道深处,不知从哪里打开的机关,不大一会儿,一股清爽的凉风徐徐吹来,呼吸舒畅多了。走着走着,春来眼前猛地一亮,一个地下停车场展现在他面前,各种各样大小型号不一的翻新车油光锃亮,跟新车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再往里走才发现,这些翻新车还不到车量总数的三分之一,更多的还是偷税漏税走私的出厂车。
走入电脑监控室,厂院的一切尽收眼底。春来在这里看到那天被派出所拘传的高挑女人,周林称呼她宝珠。她自顾娴熟地操作电脑,把一个镜头对准正在冒烟的一截烟头,回头瞥了一眼春来,瞪着周林说,这是你扔的,那个地方是汽油分子最浓密的地方,说过多次了,你这样做非常危险,搞不好大家都同归于尽。周林没吭声,掏出一把钥匙打开监控室的内门,把钥匙扔给春来说,这里一切都交给你了。
内室也有监控器,角角落落照得一清二楚,有一个监控镜头始终对着来时走过的那条林荫路。春来试着操纵电脑,刚刚调好一个角度,突然林荫路上出现工商管理部门的督察车。周林大叫一声不好,连忙用手机与吴、丰二人取得联系,吩咐女人继续监控,随时与他保持联系,招呼一声春来赶快上去。
周林带着春来,从内室的小门走入一条七拐八弯的通道,登了几个台阶,按了一下墙壁上的一个机关,头顶上方慢慢露出一方自然光亮,走出来就到了一个屋内。春来四下一看,正是大门口那个低矮的瓦房。吴丰二人正领着督察人员在屋后的废旧物品中乱转悠。周林脱了外套,把头发弄乱,不慌不忙走到屋外,打了个带响的哈欠,突然大喊大叫,你两个日囊货,朋友来了也不喊醒我。吴、丰二人顿时心领神会,像犯了错误的孩子,说,你睡之前不是交代我们无论谁来了都不能喊醒吗?周林借题发挥说,那得看谁,督察办的人来了,我死了你们也得把我喊醒,他们是我们的朋友啊。
周林领着督察办的人回城招待,偷偷交代春来说,这群老虎不好对付,我走后你提防他们突然叫另一队来搞袭击。
果然不久,又有一辆督察办的车开来,春来连忙叫吴、丰二人躲起来。春来说自己今天才来接管,什么都不知道,督察办的人只好回去了。 。。
NO。19 精神病
说到底春来就是“主”的一丝神经末梢,按命令执行操作,管好看好就行了,交易的事另有他人,那些被翻新的汽车去了哪里?那些偷税漏税的新车到底能赚多少钱?他不知道,也没权力知道。头一个月,周林给他两万块钱,说是工资和奖金都有了。春来拿到钱的第一感觉不是兴奋,而是不安,心冷得哆嗦,感觉一点一点往下沉,重重地往下去,老想弓腰堕背,浑身没有一丝气力,双腿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春来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了生存,他别无选择,靠重体力打工,一年也挣不了这么多钱。他给桂花留了一万,剩下的一万打算回家看看。桂花心里很苦,一方面她从心里敬重春来,感恩春来;另一方面,因为春来心里有了田雪,她爱春来却还要远离春来,内心的伤痛是无法向人诉说的。
给小弟交了疗养费用,桂花心里空落了一会,很快又有一种无形的悲痛向她袭来。二十多万,春来上哪去弄那么多钱?偷抢他干不上来,借是不可能。春来肯定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换取的,那是什么呢?他是不是卖了自己的器官?她欠春来的太多太多,这一辈子恐怕都还不清了。虽然春来从没打算要,可他也是个男人,也想有个幸福温馨的家。每每想到这些,桂花真想用自己的死换回一切。桂花问过多次,春来心里明白,他绝不能把自己的处境告诉桂花,社会复杂,人生险恶,到处都是陷阱,不知者不招惹祸害啊。
好久没收到田雪的电话了。春来给田雪打电话,传来停机的信号,他心里很不安。田雪最后一次打电话说,她要把一个特大喜讯当面告诉春来,这个特大喜讯是什么呢?春来到了皇泉别墅山庄,冒险拨打田雪家中的座机,座机也停了。春来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真,开门的是一个陌生人。陌生人说,他通过一个朋友买的这栋别墅,主人的事他一概不知,田雪是谁他根本不知道。
春来多方打听,得知田雪一个月前曾经住过妇科医院,后来去了哪里不知道。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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