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春天刚开始是冷中带着清凉,清凉里透出浅淡的花香,慢慢从二月到了三月,不仅迎春花盛开,其他各色的花儿也争相竞艳。
郁枝在家为阿爹服丧,身着柔软的细麻衣,通体素净,原本肥嘟嘟和刚捞出锅的白圆汤圆,不过几月小脸减去不少肉。
乳娘看她跪在大人灵前不发一言的样子,心坎蓦的被酸涩淹没。
她家小姐格外懂事,六岁稚龄,豆芽大的小孩一朝丧父并未和寻常孩子一般哭喊着要爹爹,除了腊月时节哭晕过一回,醒来该吃吃,该喝喝,几乎不教人费心。甚至还能软声软语安慰夫人。
想到连月来沉默寡言的夫人,赵氏低声叹气。夫人是极好的夫人,性情温柔淑贞,从不自矜身份给下人冷脸,是个满有慈心善心的女人,可惜二十出头没了一心爱护她的夫君。
出身名门,相爷嫡女,再是家世不凡令人艳羡,年纪轻轻成了寡妇也是可怜。
赵氏素日不敢将同情显露出一丝半点,她谨慎言行唯恐有失,慢慢的却发现其实夫人压根不在意这些——不在乎别人看她是不是可怜,不在乎带着善意还是恶意的闲言碎语。
大炎朝退回多少年是不允许女子改嫁的。
陛下继位后废除这条陈旧陋习,解开缠在天下女子脚踝上的束缚,女子丧夫后为夫服丧的期限由三年转为一年,丧期结束若遇见合心意的,再嫁旁人也不可指责。
夫人远比海棠花清新娇艳,大好芳华就此守着亡夫牌位度日,不说柳相心疼女儿,外人见了也会心生不忍。
夫人现下的伤心是实打实的。
料理完丧事尚书府开始闭门谢客,家中一大一小披麻戴孝,府里很长一段时间不闻笑声。
好在夫人拿小姐当命疼,小孩子长久陷在悲伤情绪于身心不利,母女俩彼此劝慰着倒也挺了过来。
三月日满,柳薄烟褪下那身缟素,换好一袭深黑胸前缀白花的衣衫,发间斜插一根木簪,衣着朴素,面容清减。
郁枝没了爹爹,不想再失去阿娘,面对娘亲时分外乖巧。
她的变化柳薄烟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取出崭新的玄青色衣裙为女儿穿好,没忍住摸摸她的小脑袋:“守孝在心不在形,冲阿娘笑一笑?”
郁枝想了想朝她扬起笑脸,不复往日灿烂明媚,却是这孩子能做到的极限了。
她悲从中来,搂着女儿轻声一叹:“娘的好枝枝啊。”
……
郁文一去,柳薄烟母女失去珍重的亲人,季萦永远失去她信重的好臣子。
但死人埋葬入土,活人还得向阳而生。
京都这年的春天来得温柔迅疾,晃眼由春入夏,秋去冬来,冰雪消融,便又是一季春。
护城河水悠悠,杨柳抽新枝,于细微处焕发生命的蓬勃热烈。
一只绘着水墨画的风筝高高飞上晴空。
皇城,后花园。
长阳小公主着鲜衣,踩锦靴,头发扎起,耳侧碎发挽起完美映出瓷□□致的脸蛋儿。
春风一扬,阳光倾洒,端的是眉是眉,眼是眼。
不大的奶娃娃眉梢悬着一缕与生俱来的傲气,像是前八辈子都在给人当主子,一双葡萄透亮的眼睛,不说话都显得极有排面,一旦笑起来,眼眉弯弯糅合这个年纪的纯真和此身身份的矜贵,这等容貌气质,年画上的小仙童都比之不如。
小公主神情忧郁地看向上空,苍穹广袤,唯独她这一只风筝,孤零零的,连个伴儿都没有。
早知嬷嬷勒令其他人不准赶在今日放风筝,起初她只觉得嬷嬷霸道,她就一只风景,难道能占了满天位置?星星都不敢说夜夜能占满天!
她又瞥了眼停在高空的水墨画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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