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向报纸上加紧宣传「肃清披着宗教外衣的帝国主义份子」。有一个摩纳哥人名叫黎培里,忽然成为新闻人物。戈珊奉命搜集材料,证明他的反人民罪行。
黎培里这名字一向不见经传,戈珊在资料室里查了半天,像大海捞针一样,最后总算找到一则新闻,原来他曾经被任为外交使节,有一张旧报纸上刊出一张模糊的照片,是他谒见国民政府的首脑呈递国书的时候拍摄的,并且刊载着国书的全文,无非是照例的一套官样文章,希望两国的邦交有增无已,对于中国国民政府的领袖蒋介石表示钦仰,并且深信中国在他的领导下必定日益向光明灿烂的前途迈进。
戈珊连读了两遍,心里想如果根据这篇文字就证实黎培里是勾结国民政府的特务,那么所有的外来使节都呈递过这样善颂善祷的国书,连苏联的大使都不是例外。但是实在找不到别的资料,也只好拿了去搪塞一下。
领导上对于黎培里的案件十分重视,所以她立刻把那张报纸送到社长室去请他审核一下。她在房门上敲了敲,听见社长蔺益群的声音说:「进来。」她一推门进去,原来有客在那里,坐在蔺益群的写字台左侧,两人吸着烟闲谈着。戈珊认得那是新华社社长申凯夫。
「嗳,戈同志──好吧?」申凯夫向她点头微笑。他生得高而胖,苍白的脸上戴着新型的熊猫式黑边眼镜。头顶已经半秃了;也许是由于一种补偿的心理,鬓发却留得长长的,稍有点女性化。穿著一套纤尘不染的雪青夏季西装。
「我们在这儿谈京戏,」蔺益群笑着向戈珊说。
「赵筱芳不错,」申凯夫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仿佛是他刚才已经说过了的话。
「就是表情太足了。」蔺益群吃吃地笑了起来。「你看了她的『玉堂春』没有,唱到『那一日梳妆来照镜,』就真比划着,一只手握着镜子,一只手握着篦子,大梳特梳。唱到『奴』就指着自己鼻子,一个字都不肯轻轻放过。」
申凯夫安静地微笑着,微微点了点头。「其实这倒也是她的好处。」
从他那温和而坚定的口吻里,蔺益群感觉到他是在引用马列主义。同时蔺益群又忽然想起前次恍惚听见说,赵筱芳最近行踪很神秘,还有人看见她从一辆遮着蓝布窗帘的汽车里走下来。难道是申凯夫看中了她?还是另一个比申凯夫地位更高的人?」
「那当然,」蔺益群急忙改口说:「其实所谓洒狗血,讨好三层楼观众,三层楼观众不就是劳苦大众么?」
申凯夫略点了点头。「都市里的劳苦大众当然份子不纯,离工农兵还很远。不过她这路线是对的。」
「路线是对的,」蔺益群也承认。
「嗳,我别耽误了你们正经事,」申凯夫忽然笑着说:「戈同志找你有事呢。」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戈珊说。
「这是什么?我瞧瞧。」申凯夫一伸手,把那张旧报纸接了过来。
「是关于黎培里的资料。」蔺益群忙站起身来凑在申凯夫肩上看着。
申凯夫匆匆读了一遍,把眼镜向上托了一托,似乎很紧张。「好家伙,把老蒋捧得这么厉害。」
「拿来,拿来我看。」蔺益群带笑伸手来抢夺。
「十足暴露出他是个美蒋走狗。」申凯夫把那张报纸折了起来,向胸前的口袋里一塞。「这是全国性的运动,这篇稿子应由新华社统发全国。」他沉重地站了起来,「走了!瞎聊了半天,不耽误你们的正事了!」
蔺益群与戈珊虽然仍旧笑嘻嘻的,不免面面相觑。
申凯夫走了,戈珊也想跟在后面就溜了出去。她知道兰益群一定很生气。新华社与解放日报因为是骈枝的宣传机构,彼此竞争得非常厉害。
「戈同志,」蔺益群大声叫着。
戈珊只得转过身来。
「下次进来先打听打听,里头有人没人。」
戈珊忙陪笑说:「今天我一下子大意了,没问一声──」
蔺益群没等她说完,就冷峻地微微点了点头,是要她立刻走开的表示。
戈珊迅速地走了出去,心里一百个不痛快。到了外面的大房间里,却又有一个极不愉快的发现。屋角新添了一张桌子,刘荃坐在那里看报。
「抗美援朝会派了个人到这儿来当联络员,」一个同事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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