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的声音有片刻停歇,谢临留意到外面的人已经走了,心里竟有些挣扎。左右她也不知道外面的动静,就这样一直胡闹下去,也是极难得的时光。
然而他到底还是说了实话:“人走了。”
下一息,糜芜跳下竹榻,笑道:“榻就让给你吧,我去椅子上眯一会儿。”
“我去吧,还像上回那样,”谢临坐起来,轻手轻脚下了榻道,带着自嘲的笑意说道,“好歹我也是轻车熟路。”
糜芜见他说起暮云山行宫那一夜,便也没再坚持,默默地走回来躺下了。枕席之间还残留着谢临的体温,那股淡淡的松叶气息萦绕在鼻端,这个夜异常的安静,又异常的热闹。
糜芜不觉便叹了一口气。
谢临往椅背上塞了个枕头靠着,又将两条长腿放在桌上伸展开,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有些担心陛下,”糜芜闭着眼睛背朝着他,声音里便有些惆怅,“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谢临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便有些低沉:“糜芜,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怎么办?”
“我?”糜芜怔了下,跟着笑起来,“我怎么样都能过。”
是了,她便如她的名字一样,蘼芜,茎叶纤弱,却又生机勃勃,无论是生在上林宫苑,还是生在水畔溪边,她都能活得有滋有味。只是,谢临却不能不担心,眼下她已在局中,错综复杂的情势便如同滔滔洪流,即便她想自在,也难免被巨大的力量挟裹了,身不由己地冲向未知的方向。
心底蓦地生出一丝怜惜,谢临轻声道:“等此间事情已毕,我带你走吧。”
“走去哪里?”糜芜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
“你想去哪里都行。”谢临在黑暗中看向她,“再不用困在宫里,什么事都不能自主。”
糜芜怔了下,老半天反应不过来,等品出了其中的滋味,鼻尖不觉有点发酸——他竟然懂得!
心底一丝暖意,慢慢地洋溢到周身,糜芜低低地笑着,轻声道:“你这话说的……在外人眼里,我能进宫,能在皇帝身边,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呢,谈什么被困住了?”
谢临摇摇头,道:“若是能重来一遭,你还去暮云山吗?”
“为什么不去?即便重来一回,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哦不,要是能重来一回,”糜芜嫣然一笑,“我会早些提醒陛下。”
她心里,还真是很惦念皇帝。谢临笑了下,问道:“你喜欢在宫里?”
“不喜欢。”糜芜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为什么还要来?”谢临问道。
“你生在富贵丛中,并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万事不能自主。”糜芜唇边噙着笑,轻声道,“没有钱,没有依靠,像路边的野草,谁都能踩一脚,想要护住自己,护住在意的人,必须使出百倍的力气。宫里多好呀,这里就连杀人,都是斯斯文文,给了罪名才能杀,不比我们这些穷人,拿不出二两银子的药钱,一场风寒就能要命。”
“穷人的命不值钱,那句话怎么说的?叫做命如草芥。”糜芜慢慢地吐着气,轻声道,“我喜欢权势,宫里才有我想要的一切,即便重来一遭,一切都不会变。”
谢临沉默片刻,低声问道:“是你娘亲?”
“嗯。”黑夜里传来她的回应,似乎闷住了,有些含糊不清。
谢临很想拥她入怀,好好地安慰,但他知道她还是会躲开,于是调转了话题,极力帮她化解压抑的气氛:“若是你有钱有势,你会怎么样?”
耳边听见她带着一点哽咽的笑:“自然是花天酒地,挥金如土!”
谢临跟着笑起来,轻快地说道:“这个我倒是擅长。若是你到时候需要帮闲的,我毛遂自荐。”
糜芜笑出了声:“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腰缠十万贯,我带着谢二公子一道,骑鹤下扬州!”
虽然知道她说的是玩笑话,谢临眼前,却还是出现了烟花三月里,扬州的山山水水。他带着前所未有的期待,郑重说道:“好,我等着你。”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谢临听见糜芜的声音越来越低,吐字越来越含糊,像是要睡着了,却在此时,忽然听见她喃喃自语一般地说道:“也不知道陛下,到底好些了没有。”
谢临靠在椅背上,慢慢闭上了眼睛。她如此担忧着皇帝,要如何才能让她安心?
福宁宫后殿之中。
大门从外面锁着,烛光摇摇地洒在后殿之中,一支梦甜香在墙角里燃烧着,守夜的几个太医东倒西歪地窝在椅子里,睡得沉重,却在此时,一个原本正在打盹儿的太医突然睁开眼睛,掏出鼻子里封着的药丸,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寝间。
崔道昀躺在床上,紧闭双目,脸色灰败,气息沉重,太医将手搭在他腕上细细听了一会儿,跟着从怀中摸出一包药丸,丢进香炉中一起焚烧,又把香炉挪在他床头,最后从袖中取出一支竹管,扶起崔道昀,耐心地往他口中喂药。
药汁一大半从唇边流下来,还有一小半,终于是咽下去了。太医喂完一管,换了一管又喂,等全喂完了,又取出一包金针,认着穴位一根根扎上。
“怎么样了?”一个压低了的声音在边上响起,却是汤升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脉搏比昨天有力,再用药物熏蒸一夜,配合上针灸,应该会有好转,如今最难的,就是不能进饮食,没有食物滋补,陛下就没气力清醒。”太医低声道,“得多多用老参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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