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曰:“今日休课,梨娘知我决不赴校,故特有心过访,或别有所商,而不虞我有旅行之举也。其所留之句,殊有人迩人遥之感,意若怨我不先告以行踪者,而我亦深悔从李生之言,随同人之兴,临行又默不一声,悠然而逝,致梨娘虚此一行。”思至此,不禁拍案狂呼曰:“大误!大误!不先不后,一去一来,大好良缘,轻轻错过矣。”
阅者诸君,梨娘系出大家,今为孀妇,非荡检逾闲者可比。虽与梦霞谊属姻亲,不妨相见以礼,然亲疏有别,内外有嫌,况于青天白日之中,效密约幽期之举,纵不羞自献,宁不畏人言乎?梨娘虽恋爱梦霞,亦断不致轻率至此。其来也,固先探知梦霞之不在也。然梦霞此时,方如痴如醉,决知梨娘有就见之心,而恨为旅行所误,短叹长吁,若不胜其懊恼者,因赋诗二首以寄意。诗曰:
鹅湖泛棹偶从行,负却殷勤访我情。
湘管题诗痕宛在,纸灰剩字意难明。
室中坐久余兰气,窗隙风过想紊。
我正来时卿已去,可堪一样冷清清。
暂驻芳踪独自看,入门如见步珊珊。
更劳寄语悲人远,为觅余香待漏残。
命薄如侬今若此,情真到尔占应难。
青衫红袖同无主,恨不胜销死也拼。
梦霞吟毕,复取梨娘赠影,端详审视。画作西洋女子装,花冠长裙,手西籍一册,风致嫣然。把玩之余,目不旁瞬。画中爱宠,呼之不出,心忽忽若有所失,旋拓开镜背,取出影片,又题二诗于其后:
意中人是镜中人,伴我灯前瘦病身。
好与幽兰存素质,定从明月借精神。
含**证三生约,不语平添一段春。
未敢题词写裙角,毫端为恐有纤尘。
真真画里唤如何,镜架生寒漫费呵。
一点愁心攒眼底,二分红晕透腮涡。
深情邈邈抵瑶赠,密意重重覆锦窝。
除是焚香朝夕共,于今见面更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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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章 情耗
玉梨魂——
第一十章情耗
眼前无恙,心上难抛;一着思量,曷胜惆怅。梨娘得诗后,即作书复梦霞,有曰:“我来,君不在,君若在,我亦不来。留诗一句,出自无心,君勿介意。至以小影相遗,实出于情之不得已,致不避瓜李之嫌,亦不望琼瑶之报。盖梨影以君为知己,君亦不弃梨影,引为同病。然自问此生,恐不能再见君子,种玉无缘,还珠有泪,不敢负君,亦不敢误君。浮萍断梗,聚散何常,此日重墙间隔,几同万里迢遥,一面之缘,千金难买。异日君归远道,妾处深闺,更何从再接霞光,重圆诗梦?赠君此物,固以寄一时爱恋之深情,即以留后日诀别之纪念。”
梦霞读此书,如受当头之棒,如闻警梦之钟。其情正在热度最高之时,不觉渐渐由热而温、而凉、而冷、冷且死,黯然魂销,掩面而泣,泪簌簌下如贯珠,良久叹曰:“相见不相亲,何如不相见。说是无缘,何以无端邂逅?说是有缘,何以颠倒若斯?情之误耶,命之厄耶,孽之深耶,造化弄人抑何其虐耶!茫茫人海中,似此知音,何可再得,亦何惜此沦落之余生,不为琅琊之情死耶!”因立挥二绝答梨娘,诗中有“来生愿果坚如铁,我誓孤栖过此生”之句。梨娘读之,心大不安,复答书劝慰,委曲陈词,情至义尽,字字从肺腑流出,一幅书成,芳心寸断矣。此数日中密缄往还,倍形忙碌,而碧纱窗外,埋香冢前,泪雨凄迷,愁云笼罩,触耳皆断肠之声,举目尽伤心之景。此黑暗之愁城中,几不复有一丝天日之光矣。
大凡爱情之作用,其发也至迅捷,其中也至剧烈,其吸引力至强,其膨胀力至大。然其发也、中也、吸引也、膨胀也,亦必经无数阶级,由浅而深,由薄而厚,非一蹴而即可至缠绵固结不可解脱之地位也。即如梦霞与梨娘,其始不过游丝牵惹之情,能力至为薄弱。其后交涉愈多,而爱恋愈切。至于今,肺腑之言,不觉尽情吐露。使梨娘愿效文君,梦霞竟为司马,则玉容无主,金徽有情,前辈风流,不妨继武,夜馆无人,何难了此一重公案。无如梨娘固非荡之妇,梦霞亦非轻薄儿,发乎情,不能不止乎礼义,深**醉,而好梦难圆,遂致双生红豆,愿托再世春风,十幅乌丝,痛写一腔愤血,其才虽可敬,而其遇亦可哀矣。梦霞之誓,出自真诚,梨娘多一言劝慰,即梦霞增一分痛苦。梦霞得梨娘之书,更不能已于言,乃披肝沥胆,濡泪和血,作最后之誓书。其辞曰:
顷接手书,谆谆苦劝,益以见卿之情,而益以伤仆之心。卿乎卿乎,何忍作此无聊之慰藉,而使仆孤肠寸寸断也!仆非到处钟情者,亦非轻诺寡信者,卿试思之,仆之所以至今不订丝萝者何为乎?仆之所以爱卿、感卿而甘为卿死者何为乎?卿诵仆《红楼影事诗》,可以知仆平日之心,卿诵仆连次寄赠之稿,可以知仆今日之心。卿谓仆在新学界中阅历,斯言误矣。仆十年蹋翼,一卷行吟,名心久死,迄今时事变迁,学界新张旗帜,仆安能随波逐流,与几辈青年角逐于词林艺圃哉?今岁来锡,为饥寒所驱,聊以托足,热心教育,实病未能。卿试视仆,今所谓新学界有如仆其人者乎?至女界中人,仆尤不敢企及。仆非登徒子,前书已言之矣。狂花俗艳,素不关心,一见相倾,岂非宿孽?无奈陰成绿叶,徒伤杜牧之怀;洞锁白云,已绝渔郎之路。“还君明珠双泪垂,何不相逢未嫁时。”卿之命薄矣,仆之命不更薄乎?无论今日女界中,如卿者不能再遇,即有之,仆亦不肯钟情于二。既不得卿,宁终鳏耳。生既无缘,宁速死耳。与卿造因于今生,当得收果于来世,何必于今生多作一场春梦,于来世更多添一重魔障哉。至嗣续之计,仆亦未尝不先为计及。仆虽少伯叔,幸有一兄,去岁结荆行将抱子,但使祖宗之祀不至自我而斩,则不孝之罪,应亦可以略减也。仆亦闻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食我言,愿与薄幸人一例受罚。卿休矣,无复言矣。我试问卿:卿之所以爱仆,怜仆之才乎?抑感仆之情乎?怜才与感情,二者孰重孰轻乎?发乎情,止乎礼义,仆之心安矣。而卿又何必为仆不安乎?或者长生一誓,能感双星;冤死千年,尚留孤冢。情果不移,一世鸳鸯独宿;缘如可续,再生鸾凤双成。此后苟生一日,则月夕风晨,与卿分受凄凉之况味,幸而天公见怜,两人相见之缘,不自此而绝,则与卿对坐谈诗,共诉飘零之恨。此愿虽深,尚在不可知之数耳。呜呼,仆自劝不得,卿亦劝仆不得,至以卿之劝仆者转以劝卿,而仆之心苦矣,而仆之恨长矣。悠悠苍天,曷其有极!仆体素怯弱,既为情伤,复为病磨,前日忽患咯红,当由隐恨所致。大凡少小多情,便非幸福,仆年才弱冠,而人世间之百忧万愤,业已备尝,憔悴余生,复何足惜!愿卿勿复念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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