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丛为人平和,行动间令人如沐春风,沈羡与他行了一路,言谈间如老友相逢,渐生出知交之感。
沈羡原本有心问一问顾丛与父亲是否熟识,话将出口,却生了一些犹豫,倒是顾丛淡淡笑道,“沈兄文章有风骨,忘年相交,竟止步两载,乃顾某一憾事。”
沈羡垂着眼睛,低声问道,“父亲爱文章,得顾大人做知己,想来已然无憾。”
“沈女官洒脱,不输风采。”
“顾大人,”沈羡问道,“不知顾大人可有参与大盛史记。”
顾丛谦谦应了一声有幸。
“崇武二十四年,曾记载骁骑营前统领卫衡叛逃,却不曾记录他的去向,顾大人可知他如何了?”
“听闻已伏诛。”
沈羡蹙眉,“文史记载用了叛逃一词,莫非是先帝心腹。”
顾丛顿住了脚步,转而望向沈羡,“往事已矣,沈女官何故再提。”
沈羡长揖而拜,“还望顾大人成全。”
顾丛沉默了片刻,复又缓缓向前,于夜色之中低声道,“崇武二十四年,先帝病重,朝中曾有传言,先帝拟立了遗诏。”
他顿了顿,又道,“先帝欲效仿前朝昭惠公主旧例,立当时的公主纯为皇太女,继承大统。”
崇武二十三年,帝况愈下,诏公主纯回京。
沈羡怔了怔,便听到顾丛接着道,“卫衡原是先帝心腹,五皇子赵经谋逆,卫衡携带遗诏出逃,镇南王带兵平了叛乱,与丞相李镛一道拥立当时的二皇子缨称帝,遗诏一事,便从此再无人提起。”
“而长公主从此困居重芳宫三载。”沈羡低声应道。
“听闻顾大人是当今陛下与长公主的老师。”沈羡抬眼望向顾丛的眼睛,“敢问顾大人心中,哪一位学生更合心意。”
顾丛笑了起来,“沈女官此乃诛心。”
沈羡亦是一笑,再次长揖而拜,“今夜多谢顾先生。”
顾丛停下了脚步,笑道,“昭化门到了。”
沈羡与顾丛别过,见他背影长衫温雅,负手间气质卓绝,忍不住问道,“顾大人曾言年少落魄,因何故考学?”
顾丛脚步未停,不过淡淡一句,得遇贵人一饭之恩。
沈羡默然伫立于昭化门下,抬手抚过了颈间挂着的一块小玉,隔着衣衫繁复的花纹,仍然能够触摸到它的温和与润泽。
新帝元年春,沈为清回了陵州,两年后,卷入贪墨案,为谢氏所害。
而谢恒,是裴太后的附庸。
那个雪夜,一路奔逃至玉州,曾有两队人马追杀于她,她原以为是追击逃犯,如今想来追击逃犯大可光明正大,又何必夜行伪装,他们想要抹杀的,并不是逃犯沈羡,而是沈为清之女。
她抬头望向高高的宫墙,一时间踌躇不前,她从未问过赵绪究竟为何会出现在那个雪夜,他亦从未提起,到如今,她才明白,前尘往事,竟纷扰如斯。
新帝元年春分,乃是她的生辰,父亲赠了她一块暖玉,言道来自一个卫姓的友人,叮嘱她君子佩玉,当好生珍惜,却原来是颠覆了整个沈氏的命运起点。
她站立在昭化门下,竟不知该如何前行。
“沈姑娘。”
欢快的少年音色从不远处的街道房顶之上响起,见她未应,便一个翻身轻巧地来到了她的面前。
竟是久未见到的晏初七,着了一身僧袍的模样十分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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