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条巷子里踉踉跄跄跑出一个形容狼狈的干瘦妇人,她的衣裳吸饱了雨水,脚下的鞋子跑丢了,怀里抱着一个没人要了的破枕头,嘴里念念叨叨:“我的果子,我的女儿……不哭不哭,阿娘马上找到你了……”
沈钰安侧头去看妙果。
她盯着那个妇人没说话,妇人已经神志不清,路过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认得了,双目无神地继续走,脚底不知道被什么划破,血水和泥水混在一起。
她从妙果身前走过去,将两人甩在了身后,没走出几步,妙果就沉默着脱掉了自己的绣鞋,只踩着木屐追上去,将人拦下来,蹲下身子去给人强硬地套上了柔软干净的绣鞋。
杜家阿娘呆愣着,她已经完全不认人了,妙果给她穿鞋,她也不反抗,穿上鞋子就继续浑浑噩噩地要走:“我找女儿……我找杏子、果子……我的女儿呢……”
妙果拉住她,像哄孩子那样说:“我见过她们,她们一起回家了,你还记得家在哪里吗?”
妇人听懂了,小心翼翼地露出个欣喜的笑:“她们回家了?”
然后又很焦急地要挣脱妙果,她不断重复着:“我得回去,回去做饭呀,孩子饿了……”
妙果松开手,看着自己的母亲神色匆匆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戴着手套的大手落在她头顶,轻轻的压了一下,沈钰安道:“怎么不跟上?我还得去讨个名分呢。”
妙果不解其意,但还是跟着他走。
杜阿娘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在磨坊间磨豆腐的杜阿爹听见动静出来,他大声斥责着连着几天跑的没影的妻子。
杜小弟扒着门槛喊娘,说饿。
杜阿娘在家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两个女儿,跌坐在地上哭起来:“我的果子,我的杏子……”
“你发什么疯?两个赔钱货……”杜阿爹本来想喊,但话在嘴边,声音又降下来,他黑着脸:“杏子已经死了,果子也卖出去了,听说刘府烧了个精光,估计也活不成了……两个丫头死就死了,是她们命不好。”
“死了,都死了……”杜阿娘恍惚地喃喃两句,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杜小弟扑上去推她:“阿娘!”
这一晕把杜阿爹吓了一跳,他赶紧试了试妻子的鼻息,发现人只是晕过去后松了口气,他摸着儿子的头安慰:“你娘只是睡了,没大事儿。”
杜小弟抱着娘亲的手不松,抽抽噎噎问他爹:“睡了……三姐也睡了,她那天睡在街上,什么时候回来?”
杜阿爹神色扭曲了一下,破天荒打了宝贝儿子一下,厉声道:“你三姐不会回来了!以后不许跟别人说起这件事!”
他还不知道有人看见了他的罪行,因为妖魔的事人心惶惶,暂时没有人去揭发他,满心只以为不说出口,就不用背负杀人的名头。
老子只是打女儿,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她不小心死了是她命不好,这不能怪我……
他这么想着,把妻子拽起来背进屋里。
杜小弟在院子里爬起来,一抬头看见沈先生带着一个姑娘站在院子外面。
那姑娘脸很白,眼睛很黑,不说话的样子跟他四姐一模一样。
杜小弟一高兴,张口就喊:“四姐!你回来了!”
他不知道卖了四姐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三姐睡在大街上不回来了,两个姐姐不在家,没人陪他说话,没人给他洗衣服,杜阿爹做的饭难吃极了,他还得负责喂鸡扫地烧火,一堆的活要做。
这时候看见讨厌的四姐,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高兴。
杜阿爹走出来,在他头上狠狠拍了一下,虎着脸道:“喊什么喊,你四姐也不会回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也看了一圈,没看见任何人影。
杜小弟愣了一下,指着院子外头说:“四姐在那里啊,她正在看着咱们呢。”
杜阿爹被他一句话说的脊背发凉,推开他自己走进厨房。
“真是有趣又恶心的人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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