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的宜兰居布置得非常干净整齐,和孟桐之前布置的没有太大的变动,屋内没有奢华的装饰,清雅之中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墨之气。
孟桐自然识得这墨的香气。这是她亲手制的“桐墨”,专供孟谦使用,他曾以此为礼送至胡家为聘,颇得胡庸纯的喜爱。看来她这位后娘也是爱墨之人。
和书案相对的是一方琴案,上面放着一把木色油亮的七弦琴。孟桐的眼睛微微一闪,胡庸纯对这位庶女果然是疼爱,连这把失传已久的“春籁”都成了她的嫁妆。
胡秀兰似乎没有注意到孟桐的神色陡然黯了下来,兴奋莫名地拿出一个木盒,“二娘,你帮我看看这是何香?”
孟桐上前一看,吃惊不小。毫不起眼的木盒内放着三块形状不同的白色香块,如百药煎而有纹理。
她微微眯了眼,开口道:“龙涎,出大食国,其龙多蟠伏于洋中之大石,卧而吐涎,涎浮水面。人见乌林上异禽翔集,众鱼游泳争噆之,则殳取焉。”
竟然是能与金等价的龙涎香,胡家真下血本,百年世家果然与众不同。
胡秀兰两眼发光,“二娘竟知道此香,我还当母亲是哄我玩的。二娘快与我说说,这香是真是假。”
既然胡秀兰已经抛出橄榄枝,孟桐也没有驳人颜面的道理,“这龙涎本身不香,其气近于臊臭。母亲可闻闻是否。”
胡秀兰将信将疑,取了一块凑到鼻前一闻,脸上立刻纠了起来,“很臭。”
孟桐眸子微沉,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龙涎香被列为禁榷之物,民间不得交易,故而坊间有不少的假龙涎鱼目混珠。”
“竟有此事。不知这真假如何辨析?”
“可烧龙涎,放一杯水在旁边,烟若入水,是真龙涎,假龙涎则烟散。母亲可依此法尝试,十分灵验。”孟桐言罢福了一礼,“母亲慢试,女儿还有事要忙,就不陪母亲了。”
胡秀兰见她要走,央她留下一起验证龙涎真伪,孟桐坚持要走,她也只得作罢。
行出宜兰居,孟桐的笑意凝结在唇边,问道:“沉香,近日胡太师府上可有人来?”
“六郎洗三那日确有人送来贺礼,又到胡氏房中请了安。”
“胡太师这招投石问路,果然是妙啊。”
龙涎如胶,每两与金价等值,船上的商人得一此香就会变成巨富,可谓是人人眼馋,爱香之人以得龙涎为好,价位之高委实让人望而却步。胡庸纯派人送来龙涎,一来是试她的品行,二者试她的才学。
排入海中的龙涎香起初为浅黑色,在海水的作用下,渐渐地变为灰色、浅灰色,最后成为白色。白色的龙涎香品质最好,身价最高,要经过百年以上海水浸泡,将杂质全漂出来,才能成为龙涎香中的上品。只浸泡了十年来的褐色龙涎香价值最低。
胡秀兰的龙涎色白,当为上品。而她对此似乎一无所知,孟桐若是哄骗胡氏,把她的龙涎据为己有,便是贪财好利无行无德之辈。胡氏想与她交好,日后只需施以银两珍奇笼络即可,不必大费周章。
孟桐没有期瞒胡氏,更没有当场验明龙涎的真伪,把悬念留给胡氏慢慢去琢磨,或许胡氏早已知真伪,只是想试试她的才学。
然而,不管是真是假,胡氏都想透露给孟桐一个讯息——她是碰不得。
胡家百年世族,门生遍天下,胡庸纯乃天子之师,孟谦亦是他一手提携,而她不过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管她有多受孟谦的疼爱,始终都要嫁人,未来的路还很长,需要彼此照拂的地方还很多。与人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余地。
来而不往非礼也。
孟桐虽未品胡秀兰的龙涎,但她主动示好,她又岂能没有表示,当即让沉香送去两瓶特调的玫瑰香露和数片她亲手调制的百花熏香。
胡秀兰赞不绝口,于次日再度出现在孟府的饭桌上,与父女二人言笑晏晏。
孟谦这几日的公务颇多,因平西大将军薛隐突然出现而让朝堂多了几分凝重的压迫感。他只身入朝,薛家军滞留在外未到,颇有几分威慑京师的意味。他奉命班师回朝,心有不甘,力图说服皇帝让他开春再战。而皇帝对他手握重兵甚为忌惮,此次召他回京虽是打着薛母的名号命他回来成亲,但却是为了夺他兵权。
在姚历隆为首的朝廷重臣在皇帝的授意下意图弹劾薛隐,只等孟谦这位户部尚书递上折子。
此事筹划许久,却因为薛隐一进京就同意皇帝为他选妻而不得不暂时搁置,凡京中三品以上官员皆如履如冰,恨不得把自家女儿藏起来,也不愿和薛家结亲。
可圣命难违,薛隐的母亲华轻雨和太后华轻眉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谁也不敢造次。
孟谦为此颇为苦恼,想要弹劾薛隐之心未灭,却是独力难支。
“阿爹。”孟桐端了一碗百合粥进来,精致的白玉瓷碗冒着热气,于这数九寒天中徒添了一抹暖意,虽还未碰到瓷碗,孟谦已感觉到毛孔的舒展,温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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