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妈讲什么道理?她是病人。”春梅道。伟强表示记住了。春梅又说:“晚上她得喝一次水,大概三点的时候,记住,温水。”伟强又表示会按照规矩来。春梅拿出个小肚兜,用两条毛巾缝好的——她在甘州赶制的——防止老太太半夜踢被子,交给伟强,“睡前给穿上,免得受凉”。
为了不影响第二天学习,斯楠搬到伟强学校单身宿舍住,这就意味着,倪伟强必须“回巢”,照顾老太太,和春梅同一屋檐下。从甘州回来,张春梅的心境又一变,尽管倪伟强没再提离婚,但这天晚上,她格外提出来:“协议你想什么时候签,都行。”伟强连忙说:“放一放,暂时放一放。”春梅胆大了:“放心,就是咱们不做夫妻,我还是妈的女儿,照顾妈,我坚持到底。”伟强道:“谢谢你。”春梅的心动了一下。她终于等到这句话。他的感谢,他的“知好歹”。可是,会不会太迟了呢?直到她遍体鳞伤,心都被磨出茧子,心肠慢慢麻木,已经冷掉硬掉了,他才说出这句话。如果在去甘州之前,张春梅听到这句话,可能想要和好如初——还像过去一样,哪怕依旧做个名义夫妻也行。但现在,她反倒有点恨他。太迟了。无所谓了。她想折磨折磨他。春梅道:“这两天都没睡好,头疼,有紧急情况再喊我。一般情况,倪教授自己处理,妈要为难你,你就说你是春梅爱人。”
“春梅爱人。”伟强重复一句。他没想到春梅爱人这个名号,还是个护身符。夜降临了。伟强守在老太太身旁,他是大孝子。他原本认为,对生活失去信心之后,只要离了婚,再把妈送到高级养老院,儿子硕博连读不需要操心,情人也分了手,他就解放了,下半生,哦不,谁知道还有没有半生——剩下的日子,都为自己活。怎奈一夕之间,斗转星移,他只能坐在床边,尽自己的义务,承担必须承担的责任。
“妈,睡吧。”伟强小心翼翼给老太太戴上围兜。
她倒没反抗。小孩似的,眨巴眼。
“你是谁?”她口气忽然严厉,表情也警惕起来。
“妈——”
“谁是你妈?你是谁?”
伟强连忙祭出护身符:“我是……春梅的爱人。”
“春梅的爱人?”老太太狐疑,“春梅的爱人不是死了吗?”
这闹的。“没死,”伟强解释,“是出差了,刚回来。”
“没死?”老太太反问,“那那年重庆渣滓洞死的是谁?”嚯,时空穿梭。伟强只好耐下心,顺着剧情走:“死的是甫志高。春梅的爱人是地下党,逃出来了。”
“刚才还说出差!”人不糊涂。
“一个意思,地下党对外只能说出差。”
老太太沉吟。似乎理解了。
“你是谁?”她猛然又问。
“春梅爱人。”他咬定了。
老太太若有所思,喃喃自语,说春梅爱人春梅爱人。
“同志,该休息了。”伟强柔声劝。老太太终于侧躺下,脸对墙壁。一会儿,便能听到她的轻微鼾声。伟强看着老妈的背影,起身离开,到隔壁小房间躺下,不关门。春梅的卧室门关着。他们约定,谁看护,当晚谁的门就开着,随时听候老妈“调遣”。凌晨三点,伟强听到妈叫人,连忙起身,接了水,递过去。老太太含一口水在嘴里,不咽。倪伟强用手比画着喝水的姿势:“妈,往下,往下。”老太太还是含着,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盯着他,伟强心里发毛。伟强啧了一声,还劝她喝,老太太却突然动手,直朝伟强劈头盖脸打下来。说人老,下手真重,打完还掐,专掐胳膊上小细肉,倪伟强疼得受不了,下意识喊春梅。
另一个房间,春梅醒了,睁开眼,苦笑,换了个姿势,继续她的睡眠。倪伟强招架不住,老太太打到最后,发起了总攻,一口水喷在伟强脸上。他愣没脾气。闹完了,老太太躺倒就睡,跟没事人似的。倪伟强只能收拾好,回自己屋,躺着喘大气,这么闹下去,他还能有命吗?什么下半生的潇洒,活自己的,都成狗屁,想都别想!迷迷糊糊,伟强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到屋里有动静。伟强睁开眼,天还黑着。大柜门开着,老太太在收拾东西,整理了三个包袱,被单裹着的那种。“妈,您要去哪儿?”伟强无奈。老太太不理他,忙自己的。收拾好,拎起三个包袱就走。伟强赤着脚追到门口,怎么劝都不行。老太太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解放了,她要离开这儿。
“春梅!”伟强只好扯开嗓子请救兵。春梅翻个身,看看手机,五点了。她起了床,到门口,见老太太和伟强还在撕扯,说:“保证精力,准备接收沦陷区。”老太太一听,立刻站直:“保证完成任务!”折回头,又回床上躺着。伟强叹为观止。
只有春梅能搞定妈。
早餐吃燕麦。春梅不帮伟强解决早饭问题。伟强只好拿了个餐包咬着。折腾一夜,他憔悴不少。
“每天都这样?”他担忧。
“偶尔。”
“她不喝水,不往下咽。”
春梅哦了一声:“得先喂个吃的,再给水,她就喝了。怎么喝水,她有时候会忘。”
“不早说。”伟强埋怨。
“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春梅不看他。她暗笑,等着吧,这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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