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靠阳台的位置,摆放着一张摇椅,他抱着她,在摇椅上慢慢晃,看白窗纱外,高楼掩映下一块小小的蓝天,云影悠悠,拖拽的时光静好,漫长。他们现在的生活很好很好,那张摇椅,还是常蓝妈妈的礼物,看,他们已得到祝福,可在得到祝福的时候,又失去了未来……
都知道,这次,计然多数活不成了,坐在这里,不过是等着一个预知,变成已知,计然肚子里的孩子,不过七个多月,也不确定,是不是能平安无恙。之前,计然对计真说过,如果结局是最糟糕的局面,她和孩子都保不住,也无须介怀,她总算尝试过为人妻,为人母,这辈子很值了。可这样的结果,对手术室外等候的家人来说,未免残忍。
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怀家四口,静静等待,祈祷一个奇迹。听说,相信奇迹的人,才会遇到奇迹,春儿时不时给哥哥打气,“我赌没事,一百块。”
怀建军无甚情绪,“不跟,太少。”
系青依旧体贴,“我跟,没事,一百块。”
春儿揽住大哥青的肩,“放心,小真在里面看着呢。”
可小真不是上帝,我们都知道。不过,总得有个人不沮丧,显得比他更斗志昂扬,所以系青同意弟弟,“是,有小真在,会没事的。”
常蓝坐在前夫身边,不由自主想起她生两个儿子的时候,等在产房外的公婆,当然,他们都过世了,生和死,这是命运不可逆转之处,命定的轮回让她守在这里,等着另一段生死攸关的挣扎。似发现常蓝的紧张和情绪上的游离,怀建军握住她一只手,自然而然,并无牵强。常蓝暗自喟叹,她一次次常提醒自己,他们离了,之后应该各安天命,各行其道,可也一次次,走着走着,就又混到一条道上,守着一样的命运。不是他们有意如此,只是他们之间有太多的牵绊,逃不开,挣不掉,这就是一家人,会为同一件事生气,会为同一个人哭,会共同坐在产房外焦虑,等待。常蓝也想起江蓠,她能从自己这里,真正抢走什么呢?她和他共度的光阴?他们共有的孩子?还是她即将出世的孙女?那位比她年轻得多的女人,抢走了她的丈夫吗?严格来讲,也并不完全是,所以,那些不能被抢走的,是她应倍加珍惜的拥有。向来不信鬼神的常蓝,这一刻虔诚无比,心内祝祷,万能的神啊,请赐我力量,让我保护我能保护的一切……
走廊上呼啦啦突然出现一群医生,如从天而降般,往手术室涌,那扇封闭的大门,打开,医生们涌了进去。系青脸色惨白,一定是媳妇儿情况不妙,怀家人悄然无声,几只汗湿的手互相牵着,等着计真或者其他什么医生来宣布“结束”。可紧跟着,他们听到隐约的婴儿哭声,细弱,但清晰,怀家四口互相看看,哇,那个声音,是孩子吗?还活着?系青站起来,眼睛死盯住手术室大门,也不过片刻功夫,系青却等得如万年漫长,大门再次门滑开,出来的是推着婴儿保温箱的护士,孩子早产,得放在保温箱里,天可怜见,她是活的~~确实是活的。
常蓝和怀建军伙同春儿,三步并两步地跑去,扒着保温箱看孩子,春儿倒抽口凉气,这当叔的肆无忌惮,“哇,怎么这么小?跟广告里看的小孩儿差老鼻子了,眼睛都睁不开,妈诶,我这侄女比猫崽子大不了多少嘛,“他唇齿开合间,重重吐出三个字,“真!难!看!”
结果二少把人护士给惹急了,“早产儿嘛,五斤重,这都不错了。”
常蓝急忙问,“都还好吧?”她是想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健康。
护士答应,“虽然弱了点,但都好着呢。”
常蓝和怀建军不由自主抱在一起,几乎喜极而泣,瞅着箱子里打哈欠的小人儿,这是系青的孩子,三十年,一个轮回~~他们做爷爷奶奶了。常蓝才想起来告诉春儿,“广告里的小孩儿那都多大了,咱们这才刚出生,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等满百日了你再看,指定比广告里的宝宝漂亮。”怀建军附和,“就是,瞧咱家这孙女长得,鼻子是鼻子眼儿是眼儿的。”横春儿一眼,“等她长大了知道亲叔叔嫌她丑,会恨你的。”春儿眼珠子转转,手狠狠捂住嘴巴,哦,不不不,他怎么能允许侄女恨他?
系青站在原地,没去看他的女儿,不敢,他还不知道计然是死是活,他怎么对刚出生的孩子说,她已经没有母亲了? 手术室门又滑开,出来一位医生,喊,“谁是家属?”
系青闭上眼睛,这就来了吗?他脑子里轰轰上演埋藏于年深日久记忆中的片段,第一次赴计然约会的时间,他生病吊点滴,恰遇不知谁家男主人毙命于急性心梗,走廊上嚎啕一片,三岁的孩子拉着轮床不让爸爸走,遗孀哭得昏死过去,当年的系青,躺在病床上,浑身火热,心头冰凉,那是他终归要面对的生离死别,天人永隔,永远的失去,今后漫漫长日里要独自承受的,如惊涛骇浪般的无尽孤独……
都以为医生是来传计然的死讯的,常蓝眼泪就掉下来,都跟系青一样,痛心这刚出生的孩子就没了娘,几位家属也没人应一下。医生又喊,“计然的家属?”
怀建军挺挺腰身,清清喉咙,“在。”
医生说,“恭喜,正巧有一颗适合计然移植的心脏,她有救了。”
系青睁开眼睛,听春儿喊,“嗨,嗨,哟嗨……”
对系青来讲,死去活来是这样,呆坐在手术室外那叫死等,在手术室外象钟摆一样晃是活等。他想见计真,指望着小姨子能从手术室里出来,给他个信,奈何小姨子一直没出现,所以他一直一直问春儿,“计真怎么还没出来?”
春儿开始还安抚,“可能在忙。”或者,“再等会儿。”又或者,“我也不知道。”最后,就给哥一个白眼,他被老哥问的心浮气躁,只好跟着哥一起,在手术室外转悠。怀建军和常蓝的活动面积要大一些,他们老俩口一会儿在新生儿室外探头探脑,一会儿回到手术室外等消息,两条腿儿溜得,合着一句话,吃肥了,跑瘦了。
也不知道等多久,天都黑透透的,手术室的门开,这次出来的是计真,他没先跟怀家兄弟和公婆打招呼,穿着手术服,靠墙上,揪下头上的帽子,看上去筋疲力尽,象是随时会倒地毙命的醉鬼一样,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系青的心情,随着计真的动作,跌落至冰点,如果计然没事,计真应该很高兴才对,所以~~哥儿俩一起慢慢靠近计真,如同拆弹专家不得不慢慢靠近一枚即将爆掉的炸弹,春儿的声音是抖的,“小真啊……”计真耷拉着的脑袋抬起来,她满脸是泪,但面带微笑,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她活着,应该会一直活下去。”
系青点点头,彬彬有礼,喃喃,“谢谢,谢谢。”顿了顿,“小真,你是上帝。”
春儿单刀直入,“上帝,我爱你。”张开双臂,抱住哥哥,也抱住计真,大嗓门狠命嚷嚷,“上帝,我爱你!”
其实我们都没见过上帝,他老人家一向隐身于各种学术研究的背后,只在偶然事件里才留下他的签名,很幸运,这次,我们看到了他的签名。
陪我看细水长流
恍恍惚惚,系青还是十几岁少年模样,他起个大早,接计然参加春游。天色幽暗,春寒料峭,冷月孤星下,满腹心事的男孩独身行路,象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他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游荡……还是医院后即将被拆建的旧房子,还是那条荒僻陋巷,不平整,坑坑洼洼,可系青不觉糟糕,他甚至偏爱这断壁颓垣墙塌窗坏,还有洒在他身上的斑驳阴影……这是梦,他知道他在做梦,可心里满是喜欢,每次去见计然的心情,永远都满载喜欢和得意。
还是计家的旧院落,狭窄,闭塞,院子角落里种着株茉莉,几盆盆景错落摆放,诸多杂物整齐码好,被防雨布盖着,屋里有人说话,房檐下的蜂窝煤炉子上炖着锅肉汤,香气扑鼻。系青敲门,叫计然,屋里不知谁模模糊糊应了句,“进来。”声音亲切柔和。系青推门进屋,也还是那间陋室,客厅饭厅并用,没有沙发,一张方桌几只方凳。没有橱柜和厨房,油盐酱醋摆在一张写字台上,电视机和一些小物件摆在另张写字台上。系青居然发现,原来那台电视机是有图像的,很早前的黑白两色,正播放一出他小时候可能看过,但现在已经忘记名字的老剧集,计显德和李慧夫妻两个,喝着茶水看老剧,满脸闲适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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