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浪小说

子浪小说>生于一九八四与一九八七的人相配吗 > 第十七章(第1页)

第十七章(第1页)

一九八四年十月四日,我出生在社区医院一间拥挤的产房。

这一年出生的宝宝特别多,尤其以秋天为多。病房里并没有足够的床位,妈妈和另一位产妇挤一张床,头对脚、脚对头,挤了一个晚上就大汗淋漓。妈妈身子胖,稍微一动就压得床垫起伏不定,让旁边的瘦产妇的脸色变得苍白。几次之后,妈妈不好意思了,尽量不动,忍着干渴,熬了一个晚上。

爸爸这一天表现得很积极。有了前一天下午迟迟不出现的错误,爸爸这一天异常小心,从早上六点多医院一开门就进来了,端着铁锅装的豆浆和锅盖上新炸的油条在妈妈的病房外,探头探脑朝屋里看。产妇们大多还在睡,病号服和床单卷在一起,在床上堆成云,头发蓬乱的脑袋顾不上体面。爸爸正扒头看,一个护士忽然从他身后揪住他的衣服,将他一把从门口拉开。

“嘿嘿嘿,谁让你进来的?”小护士相当不客气,年轻的脸上一脸愠怒。

“我进来的时候,门口没人管……”爸爸双手捧着锅,小心翼翼用胳膊挡住油条。

“没人管就让进啦?!门口不是写得清清楚楚的,探视时间上午7点到11点。”

“哦,不好意思,没看见……”

“你说你这么大人了,这点儿事儿都不懂?!这是女同志住的地方,男同志进来不方便!快快,出去出去,待会儿再来。”

小护士说着推搡着爸爸向外走,爸爸的肩膀稍稍抵抗了一下,嘴里讨好地说着:“护士,麻烦您能把这豆浆送进去吗?”

拉拉扯扯间,小护士和爸爸的动作被病房里的人注意到了。产妇们下意识将被单上拉,窃窃私语的骚动弥漫开来。妈妈也抬起头,透过人缝看到爸爸,也看到爸爸手上端着的锅,心里一惊的同时悄悄感到欣慰,前一天下午的疼痛、委屈和气恼似乎都忘记了。小护士最终拗不过爸爸,把他推搡出去的同时,接过了他手里的锅,将热气未消的豆浆油条送到妈妈的床头柜上。病房里的产妇开始羡慕妈妈。

下午回到家,妈妈抱着仍然红红皱皱、像一只小猴子一样的我,心中充满复杂的情绪,在手忙脚乱中一边照顾我,一边回忆昨天的事情。她那时还并不喜欢我,因为她从来没想到刚生下来的小孩子这么难看,眼睛挤在一起,皮肤也松垂,一点也不像她想象的婴儿光滑的弹性脸蛋。她还没有奶水,冲了点奶粉用奶瓶喂我,一不小心被我尿到身上,沮丧得几乎要把我扔在一旁。她对我的母爱是在后来三天一点一点生成的,随着我眉眼舒展,越来越依恋她的搂抱,对她的安抚露出舒服的微笑表情,妈妈的母爱伴随着奶水开始流溢而出。第一天下午,这些泛滥的情感还未生成,妈妈只在惶惑中胡思乱想,想着前一天听到的传言,想着爸爸瞒着她究竟有可能做了些什么。她想问,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妈妈的忐忑和不安全感流入我出生的第一天,并伴随我一生。她因为对自己没有自信,便对爸爸的忠贞没有自信。她认识于欣荣,知道爸爸和她沸沸扬扬的过往,从一开始妈妈就不自信爸爸对自己的感情会超过对于欣荣。她并不知道爸爸自从失望过一次,对于欣荣已经没有了感情,更何况这次又有被坑的烦躁,除了怒气与自保,早已经顾不上任何其他杂念。爸爸曾经很痛苦地想要把于欣荣忘掉,这种痛苦和忘不掉的怨怒确实是伴随着爸爸和妈妈的恋爱,但是这次重新见到于欣荣,却把爸爸心里仅有的遗憾和念想浇灭了。于欣荣看上去是那么俗气,俗气得超过了她的年龄,越打扮越像一个中年妇女,而她和主任窸窸窣窣的商量就像一场阴谋,更增加了她脸上的阴沉之气。最后她还是站到了爸爸的对立面。所有这一切只增添了爸爸的失望和清醒,他甚至恼怒自己当初怎么会那样喜欢过她,他不让王老西提起,就像这是一场羞耻的事。让一个人忘记他心底的爱情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这个人亲眼见到他爱的人实际上只是一个庸俗的凡人。

所有这一切妈妈都不知道。她只是出于所有女人都可能的倾向,猜测爸爸背后的隐秘。她一向习惯于把事情往坏处想。这并不是因为她喜欢失望痛苦,而恰恰相反,她太希望圆满顺利,太怕遭遇到失望痛苦,因而遇事才在自己心里将最坏的结局想出来,做好心理准备,甚至故意说服自己这种坏结局马上就要上演了,以便坏结局真的出现时心里不太失望痛苦,而但凡稍微结果好于预期,哪怕也不是多好,但总比自己期待的好,心里就能惊喜而快乐,体会到一种类似于圆满顺利的满足。这是当人对自己的境遇没有信心,而又极害怕会失望时产生的倾向,是一种自我保护,让人能在事情发生之前做好心理准备。

然而妈妈的心理准备完全偏离了事情真实的方向。她一直纠结着,如果爸爸背着她做了不忠的事情,她要不要原谅他,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表达不满,而想到爸爸也许要离开自己,妈妈的心又痛苦得受不了。这种痛苦让她意识到自己不可能不原谅爸爸,若是不原谅他,她最终会因为失去他而痛苦不堪。于是问题变成了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原谅他。妈妈越想越远,甚至连调查的具体步骤都没想清楚,就开始想该怎么说才不至于太被动。

那几天我完全没让妈妈省心,黄疸之后起了痱子,后来我的痱子退下去了,一身轻松,妈妈自己却因为床垫湿热起了全身痱子。爷爷奶奶都要上班,妈妈在月子里没人照顾,白天跟哭闹着不肯吃奶的我斗争,夜晚睡不安宁,整夜辗转,醒了又睡。我肆意表达着与生俱来对这个世界的不满,哭得很多,任何事情都不肯老老实实听话妥协。妈妈在爸爸和我的双重扰动和拉扯下,精神变得非常忧郁。

与此同时,爸爸和王老西正在想各种解决的办法。于欣荣的处长已经向上级领导汇报,坚称自己完全不知情,是两个诈骗犯在伪造的借口下将钱骗出去。爸爸和王老西先是尝试着再和这处长接触,可是处长用各种办法避而不见,于欣荣也从中阻挠。也许是被他们拖累了觉得恼怒,也许是知道自己诬赖他们的指控有些不地道,这处长就像鸵鸟把头埋进地里一样再也不露面。他们忐忑中又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和上面来的调查组接触,但又不敢直接接触,怕一不小心被调查组捉住就再也脱不了身,就只是用间接再间接的办法,通过调查组身边人打探调查组的口风。前几天还是风平浪静的例行查问,到了第六天,突然听说调查组准备将事件报公安局立案,让公安局的人捉拿他们两个调查。他们慌了,爸爸心里还抱着一丝解释清楚的希望,王老西已经彻底看明白这事情没指望,一心只想着跑路了。在我出生第七天,王老西弄来两张南下的火车票,要拉着爸爸再回广东,事已至此,他说也只有破釜沉舟,再去南方闯一闯了。

直到这一天,爸爸才回家和妈妈摊牌。

爸爸将事情的原委讲了,讲王老西怎样告诉他有这个炒外汇的途径,讲他们怎样疏通了外汇局的处长,讲了在广东是如何操作,又讲了回来之后怎样被调查,外汇局的人怎样矢口否认、翻脸不认人。最后的最后,才讲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和进监狱的危险。爸爸心知肚明,目前这种刚刚开放的混乱局面,任何一个负面典型都有可能被判以重罪重罚。他听说前一年温州的八大王明明只是成功的个体户,却被通缉一一投入监牢,不得不跑路亡命天涯。他更知道前两年严打时候的投机倒把是什么罪名。一开闸放水就有种种乱象,非拿几个胆大包天的人杀鸡儆猴不可。这些话他没有都跟妈妈说,怕月子里的妈妈精神受不了,就只拣最轻的说,说一旦被定性了,自己的工作有可能保不住。

妈妈听了大吃一惊。她想到了种种糟糕的可能性,但不外乎都是男欢女爱、儿女情长,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事态。她慌了神,一时间头脑停滞,不知道该和爸爸说些什么。她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完了,不能这个时候让工厂开除啊,爸爸要是丢了工作,那分房子的事情就要泡汤了。但是她没把这念头跟爸爸说。她隐隐觉得事情应该走不到那一步,只要能找找人、想想办法,总该能解决的。妈妈听不太懂事件的来龙去脉,也不明白外汇是怎么能赚钱,她只知道任何事情都是上级比下级好使,解决不了的事情,尽量找到位置高的人,就总有辗转腾挪的途径。

妈妈让爸爸去找爷爷。爷爷那个时候已经从文革中被打倒的状态恢复了地位,而且因为一直以来出色的业务能力,重新做了处长,据说马上又要提拔。妈妈寻思爷爷在银行,银行就是管钱的事,外汇难道不是钱吗,爷爷一定能找到什么途径,把这笔钱说圆了,说通了,那就一切都解决了,再不济爷爷也认识其他领导,或许能找到关系,有领导介入的事情,就没有不能平息的。

爸爸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想到找爷爷这条路。事实上,由于一直怕爷爷不同意,爸爸从始至终一直不敢告诉爷爷外汇的来路。此时此刻妈妈的提议让爸爸陷入了纠结。妈妈说的固然不切实际,但也不是没有一两分道理,即便爷爷没法直接插手,但或许也能间接提供些解决的法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心里却不想走这一步。

我在他们身旁适时地哭了起来,号啕大哭,像是责怪他们竟然这么久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却纠结一些无聊的无关生死存亡的小问题。我的哭泣引来了妈妈的爱抚和乳房,在我满意的吸吮中,爸妈的对话暂时被打断了。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