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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第1页)

远近不定的关系中,我的内心也不安。我注意到平生的变化,他经常变得很忙,无暇吃饭,人也越发瘦了。凹陷下去的脸颊凸显了颧骨,闭紧嘴的时候更显得严厉。我想问他忙什么,又担心陷入沟通的泥沼。我知道他在网络上讨论得越发频繁,他是想把读书会的影响扩大,想组织大规模的线下聚会和公众活动。他已经开始筹划和召集,在网络上发布了帖子,时间地点也有规划。那个时候,我能看到他每天为筹划的事情忙碌焦躁,我不知道平生比我想象得更为激进,他甚至接受暴力的力量。他对大众的态度暧昧而双面,他既轻视庸常大众,又在每一件事情上试图依赖他们。他想用网络的力量冲击网络的边界。

那些天,平生总是很投入,又似乎很困扰,说话的时候皱着眉,又心不在焉,听我说的时候一言不发,好一会儿才突然梦醒一般问:“什么?”像是被困难的抉择扰乱了心神,又像是被内心深处鼓荡的激情充盈着,难以安定。脆弱的日子我们沟通很少。我徒劳地交流,但他很少有所回应,温存的感觉气若游丝。

春天里,万物都有些不安于室,出门总是柳絮粘身,进屋就在干燥的空气里坐立不安。大风将人的脸吹得赤红,头发静电飞舞。

转折发生在零八年四月,突然而来的事件打破了平生的筹划。奥运火炬手小姑娘在法国遭到袭击。随后就听到浪潮般的抗议。我亲眼见到超市门口聚集的人群和情绪激愤的标语,有一个激动的年轻人抓着一个秃头中年人,用矿泉水瓶敲那人的头。我坐在公车上,听不清他们喊的话,只能看到人群熙熙攘攘,前呼后拥围绕在超市门口,一小部分人跟着打人的人起哄,场面有点混乱,一时看不到维持秩序的人。一系列爆发随后占据新闻焦点,类似事件此起彼伏。虽然在几天后喧嚣后回归衰落,对一般人不过是多几分谈资,但对平生却有直接的影响。在这之后,任何集会被更严格管控,比平日里的控制严格得多,平生他们的计划因而夭折了。他一直筹备的大众集会被大众行为扼杀了。

平生的心气受到极大的挫败,他恼怒不满而无处表达。他选择了消失。整整二十几天,没回家,无声无息,不打招呼。他没有给我留言,也没有打来电话,也许他已不再把我当作亲近的人。我忧心忡忡地找了他一个星期,内心充满不祥预感。

到了五月中旬,平生重新露面了。他说他四月底和几个朋友出了一趟远门,去四姑娘山徒步了。我仿佛有一点释然。旅途不便可以解释他的所有不联系的行为。我想和解,主动去拉他的手,他抖动了一下,但还是握住了我的手。我期待他抱住我,以往每次这样的时候,他的右手会揽住我的肩膀,我们就可以拥抱。可是这次他没有。他轻拍我肩膀几下,手臂就放下去了,背还坐得挺直。我警觉地抬头看他,他的眼睛里,有种我不熟悉的东西。

他看了我一眼,就回避地转过头。我转到另一个方向死死凝视着他。他的眼睛里涌动着极为复杂的情绪,眷恋、负疚和某种越来越远的距离。也许是两个人相对而坐的僵持太过尴尬,他最终拉住我的两只手,慢慢将我揽在怀里。没有暴风骤雨般的拥抱,他的手臂甚至没有完全贴上我的后背,似乎是某种虚无的安慰,空有其表,随时抽身。

“这回路上,我认识了一个女生。”他说。

我从他手臂中挣脱出来,双手都离开他的身体,定定地发愣。

“她是一个人出去的。”他又说。

“你说什么……”

“她状态很不好,我开导了她一阵子。”

平生简短而断续的叙述勾勒出事情的轮廓。他们一队人在路上和她偶遇,她心情不好,一个人去旅游散心。按平生的说法,她处于精神苦闷、人生迷茫的状态中,一路同行中,他对她进行了精神开导,给她讲了西方哲学,给她讲他们曾酝酿的改革运动,让她豁然开朗,已经把他当做人生导师了。她引用他的话,就像他引用大师的,经过这一路相处和回到北京之后的两次见面,她已经离不开他了。他说他不应该纵容这种感情,可是他也没办法,她的精神脆弱,他不能抛下她。他说这一切的时候一直低头看着地板,说得快而喋喋不休,仔细听过又缺乏连贯。或许他也知道他的讲述经不起推敲,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把流程完成。整个过程我一直哑口无言。太惊讶,以至于无话可说。

“你已经决定了?”

“我也没办法……”他支吾着。

“可……你走之前好歹跟我说一声啊……”我说。

“我以为你无所谓……”

我的眼泪涌出来。我想控制住眼泪,可是控制不住。这让我觉得狼狈。我很想停下来,至少保持外表的尊严,可是我做不到。我被一种委屈席卷。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失望,不是为结果失望,而是对他失望,对他以不了解我为借口感到失望,对他和我之间到最后都没能形成的一丝丝坦诚而失望。

他甚至不能坦诚地对我说,他需要那女孩的崇拜,大于那女孩需要他。

他始终寻找某种仰望。在人群中得不到,在其他地方终于得到了。

平生搬走了,临走的时候只匆忙拎了两件衣服,说他还会回来付房租。我又一次被留在一个人的小屋里,房间徒有其表,四周都是记忆,狼藉的书、本子、喝水杯、磨破的鞋子、话剧的宣传单、打印的长篇累牍的阅读材料。事物像尖锐的锥子四面矗立,不让我倒向任何一个方向。

经过短暂麻木,我开始恐慌。我不知道心可以这么疼。我用了一个晚上让自己接受现实,又用了许多天回忆过去。记忆并不是潮水一样的事物,一瞬间涌入脑海,而是水蒸气般无形,附着在每一件事物表面,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渗入人心。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做自己的事,维持虚假的平静,然而回头偶尔看到一支铅笔,眼睛里浮现出拿那支铅笔的瘦削的手,顺着手指看见嘴角、鼻子、皱起的眉头,平静就立即崩溃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前的人影在眼泪里晃动、消失、出现、消失、又出现。然后全身开始抖起来。

我给他打电话,又在电话接通之后忘掉想说的话,对着听筒怔怔发呆。他告诉我不要再打了。挂了电话,想说的话又一股脑涌到心里,悔恨会排山倒海席卷而来。

妈妈忽然跑到来北京看我。她也许在电话里是感觉到什么,不放心我。母亲是一种神奇的存在,能用空气和电波感觉到孩子身上的不正常之处,从而出现在每一个不安全的地方。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妈妈,她就来了。在我狭窄而乱糟糟的房间里,妈妈忧心忡忡地站在床边看着我,我用被子蒙上头。她将我房间垃圾倒出去,把没有洗干净的盆碗都洗干净,酱油和醋瓶子擦净,桌子角落里的污垢清出去,散乱一整个桌子的书码整齐,快要死掉的窗台上的绿萝重新续水。

“云云啊,”妈妈叹道,“你怎么能把自己的日子过成这样?”

这句话让我心里一阵翻腾。我想跟妈妈解释说,不是的,我平时不是这样的,这不过是这两周的事情。可是我没法解释我糟糕状态的理由。我始终没有告诉妈妈有关平生的事情,最初是觉得时机还不成熟,后来是关系变僵硬了,让我不想说。现在就更不愿意说。不管是获得同情还是批评,我都承受不住。妈妈若是同情,我也许会撑不住大哭,变得软弱无力;妈妈若是批评,我最后一点自我肯定也会摇摇欲坠,陷入更抑郁的深渊。可是真的绷住不说,我的脸上也难以挂出妈妈期待的笑容。

妈妈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能缓解我紧张的生活状态,于是一顿顿给我做饭,换着样做饭,把我小时候曾说过一次喜欢吃的东西都做了出来。吃饭的时候,妈妈尽量用和缓的口吻问我生活的情况,吃得好不好,学习好不好,朋友好不好。我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回答一两句话。我像是个快要被撑破的气球。

鸵鸟的本能又一次回到我身上。想到与平生有关的事情,就奔回床上倒头睡去。人睡得太多了就进入了一种混沌状态,始终不曾清醒过来。每每这时,妈妈就坐在我床边像小时候那样拍我的后背,一下一下有规律拍击,有极好的安眠效果。有时候从梦里醒来,看到妈妈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上的体育比赛。妈妈看到运动员笑会一起笑,看到哭泣也会一同哭泣。

有时候她看到我醒了,会轻声跟我喃喃低语:“云云哪,我还记得呢,怀着你的时候看电视……那还是第一次奥运会呢……二十四年了,你能想象吗,都二十四年了。”

我想起妈妈在我小时候说过希望我有一天也走上冠军领奖台的话,感觉自己的狼狈和她曾经期待的荣耀差得那么远,心里的痛苦又涌上来,将我推回睡梦。

有一天早上,我觉得自己状态不错,就催促妈妈回家。妈妈能够缓解我的痛苦,却不能让我找到出路。但是妈妈不肯走。她无论如何不肯让我一个人留下,还努力试图说服我和她一起回去。后来妈妈开始早出晚归。去城里公园,用A4纸打印了我的资料,参加其他家长们组成的集市一般的儿女相亲会。在那样的集市上,独身的孩子被打印在纸上,由家长举着相互交换着,像骡马一样被问来问去比来比去,最后像一纸期货合约一样被交易。妈妈积攒了四个男孩的资料,只等某一天我心情好的时候,拿出来让我一一拣选。

那段时间,我在虚无和狂热之间来回摆荡。白天妈妈不在家的时间里我重新捡起写作,把荒芜的恐慌淹没在写作的疯狂下面。我几天没有下楼,眼睛肿起来,不想去厕所看镜子。当快递在屋外敲门,我喑哑的声音发出来,连自己都感到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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