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与透明,有着“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自由与潇洒,在“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湖边歌唱嬉戏,在不必为“吃了上顿没下顿”而发愁的日子里,开始追寻“花非花,雾非雾”般朦胧的爱情。女朋友在课堂上受了老师几句并不严厉的批评,男生就为其高唱“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因为自己心仪的男生对别的女同学多表示了一点儿热情,十七八的大姑娘就在日记中没完没了地抒发着“我们这些女孩子”(新新人类中大姑娘们流行的自称)无穷无尽的“忧伤”与“惆怅”,在“你到底有几个小妹妹”的质问和“象雨象雾又象风”的喟叹中,呼唤“让世界充满爱”,期待着别人的关心与呵护……
可是民国十九(公元1930)年的毕莲仙,在刚过十七岁生日不久的那天晚上,这“花季少女”却确确实实已经成了冯天时的新媳妇。——没有经过任何恋爱的环节,也根本没见过女婿的模样,就被一顶花轿抬进了婚姻的殿堂,开始了为婆家生男育女繁衍后代的历史征程。
不过,民国十九年,刚十七岁的女子就给人家做了媳妇,在当时的女人看来倒也不算什么大不幸。毕莲仙非常清楚,隔壁的春女,村东头的草草儿,都是刚十六岁就出了门子的。出门子之前,女婿的影儿也没有望见过一回,出门子之后,不管嫁的是聋是哑,是瞎子是跛子,都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生是人家的人死是人家的鬼了。
也许有人会问,那个时候,中国大地上不是早就有了敢于自由恋爱的先驱了吗?比如,鲁迅和许广平,毛泽东同杨开慧、贺子珍,周恩来与邓颖超,徐志摩与陆小曼……等等,人家能……,她们怎么就……?
的确,那些伟人、诗人们的确在那时都早早地迈出了自由恋爱的勇敢而坚定的步伐,给中国千千万万的男男女女做出了榜样,然而可惜的是,从小在白凤山野鸡岭这样穷乡僻壤长大的毕莲仙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和事,因而也就不知道“自由恋爱”为何物了。所以,她只能同千千万万普通女人一样,沿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路,在油菜花将开未开的时节,被铿锵的锣鼓和嘹亮的琐呐迎进了碧竹寨冯天时家那很有点富贵气象的门楼。
过门那天,娘天不明就起来里里外外张罗开了。娘想让女儿多睡一会儿,所以她自己起来时不但没有发出声响叫醒女儿,就连自己走路都轻轻悄悄的,生怕扰了女儿的好梦。可是莲仙睡觉机警,娘刚一有动静她就醒来了。躺在炕上睡不着,她索性跟着下炕也锅边案上忙了起来。娘嗔怪女儿说:“你这么早起来做啥?今儿一天够你劳呢。从花轿进门到晚上闹房,你一刻儿都歇不成。还不趁这会儿多睡一阵儿,后头也有精神支应!”
莲仙笑着说:“你一做活,我就睡不着咧。反正睡不着,还不如起来帮你干点活儿呢。”
娘说:“做啥活呀?水瓮你哥夜儿黑都已经挑满了,炒菜做饭用的软柴硬柴,你大、你哥也早都拾掇停当了。豆腐粉条,木耳黄花,肉咧菜咧,该泡的泡了,该淘的也淘了。你还做啥呀?”
第01章 美少女憧憬真男人 俊小伙扮演假女婿(2)
莲仙说:“那你起来这么早做啥?”
娘说:“我操心给你收拾嫁妆呢。还有,人家迎亲的来,咱还得招待人家一顿‘四道吃儿’的臊子面。我得和面擀面切臊子呀。”
莲仙说:“你看,这不是还有这么多的活呢吗,你咋还说没有啥做?对咧嫑说咧,你和你的面,我来切臊子。”
女儿一边说,一边就捞脚摸手地干了起来。娘用疼爱的目光看着女儿,轻轻地笑了笑,也就不再拦挡。娘儿俩一边说话一边干活,不知不觉间,满天星星被晨光遮掩,东边天上现出了一抹橘黄鲜红的明亮。
嫂子起来了。她端着尿盆去了一趟茅房,回来进门就喊:“莲仙你这会儿咋还有心思切臊子?”
莲仙问:“咋咧?”
嫂子说:“眼看接亲的就要来了,你还不赶紧梳洗梳洗、收拾打扮一下?快把手里的活放下,一会儿让来帮忙的婆咧婶咧去切,你赶紧到我的房子来,我给你梳妆打扮。”
娘也说:“就是的。这才是正经事。快去叫你嫂子给你拾掇。”
哥也已经起来,开始在院子里安桌子摆凳子了。莲仙跟着嫂子进了他们的屋子。嫂子一边取梳子篦子,寻胭脂找粉,一边问莲仙:“今儿就过门子咧,心里头高兴不?”
莲仙真不知道该怎样来描绘心里这会儿的滋味。说不高兴吧,人都说成婚是大喜的日子,门上窗上都贴着大红喜字,不高兴肯定是不近情理的。可要说高兴吧,眼看着很快就要拜天地、入洞房了,她仍然不知道将要和她同床共枕生儿育女的人是何等模样。亲是父母为她定的。她只听父亲说过,冯家的日子是“好过儿”,有几十亩地,槽上有牛有马,院子大,房子也宽展,是十里八村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过儿” 人家。她知道爹的眼窝只看日子好过不好过,至于女婿的人材长相,人品能耐,他从来没提过,好像从来没拿眼瞅过一样。关于女婿的模样,母亲倒是大约摸地说过:“女婿我见来,人长得‘心疼’着哩。个子不低,身材不瘦,脸面五官都周周正正的,鼻是鼻子嘴是嘴,眉是眉毛眼是眼,真真是百里挑一的好小伙。”娘虽然说了,但跟没说也差不了多少,几句话里有一多半都是废话。嘴要不是嘴而是脚指头那还能叫嘴吗?眉毛要跟头发一样那还能是眉毛吗?鼻子究竟是鹰钩鼻子还是蒜头鼻子?眼睛到底是“豹头环眼”还是“蚕眉凤眼”?圆圆的“猫儿眼”是眼,眯眯的老鼠眼也是眼啊!个子不低到底能有多高?身材不瘦到底能有多胖?啥叫脸面五官都周周正正?脸到底是白脸还是黑脸?白有多白?像霜雪?象面粉?还是像白缎子白洋布白麻纸?黑有多黑?像青石?像生铁?还是像墨汁像煤炭像树上的干皂角?所有这些,娘全都没有详细描绘。娘不描绘,“花季少女”自然不敢也不好意思过于仔细追问。一个姑娘家,还啥没见啥呢,就把女婿的长长短短根根筋筋细刨细挖个没完没了,旁人听见了能不说你“不知羞”么?
不敢仔细询问,就只好在心里暗暗地勾画如意郎君的形象:个子不低,那就是高。能有多高呢?至少也得像书里头戏里头说的“堂堂七尺男子汉”吧?身材不瘦,那就是胖。能有多胖呢?一个年轻小伙子,肯定不会像香泉镇醉仙楼酒馆那个胖厨子那么胖——粗脖子双下巴屁股蛋子像两盘子磨扇,挺着大肚子一兜篓囊囊膪肉。那是肿胖丑胖!自己女婿的胖肯定是硬扎扎的胖,实腾腾的胖,用文话说那叫丰满。又高大又丰满那就是魁伟。他是魁伟的,他应该是魁伟的。他魁伟但绝不粗笨,他的容貌很俊美,同时又很勇武……
第01章 美少女憧憬真男人 俊小伙扮演假女婿(3)
十一岁的时候,家里遭了火灾,房子十停烧了九停,一时间没地方住,娘送她在外婆家里呆过半年。爱书如命的舅舅教她认了不少字,从两个表哥看的书里她也知道了“貌比潘安才如子建”的大概意思。潘安究竟长得有多好看?没见过。但白皮细肉,斯斯文文的那种,毕莲仙并不喜欢。她喜欢瓷实粗壮、雄气勃发的男人,就像常到舅家来找表哥谈天论地的那个朋友。那男人三十岁左右,热天来帮表哥干活时常光着膀子,身上的肌肉一疙瘩一疙瘩结实得就像村子后头那一起一伏的山峦,在太阳光下那胸脯那胳膊上的疙瘩肉都闪闪发亮,像有弹性的石头,又像能波动的钢铁。那骨架子要棱是棱,要角是角。宽阔厚实的脊背象一堵山墙,立到那儿是一棵直溜溜粗壮壮的大树,坐到那儿又成了一座沉甸甸稳当当的铁塔。那人的脸一点也不白,是黑红的颜色,可毕莲仙就是觉得好看,跟古铜一样呢。她尤其爱看那又高又直的鼻梁和那稍稍有些凹进的眼睛,那眼珠儿又黑又亮,黑宝石一样。其实她并没见过黑宝石,但她见了那眼睛就认定了黑宝石一定是那样的。每当看见那个男人,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就由不得一颤,就像有一只小手在心窝里轻轻柔柔地挠,痒痒的酥酥的暖暖的特别感动。她想象自己的女婿大概也跟那个男人差不多吧?要真跟那个男人差不多,可就实在太好了……老天爷可就真的遂了人的心愿了呀!
幸福的潮水在心里荡漾,一波一波地拍打着满含娇羞的心灵堤岸,十七岁的新娘子白嫩的脸上不由得涨出了鲜红的颜色。
正在给毕莲仙梳妆打扮的嫂子半天没听见小姑子回话,却从镜子里看见她的脸红了,便悄悄地笑问:“贼女子,想啥好事呢?”
毕莲仙羞涩一笑,说:“没想啥。”
嫂子用一根手指头轻轻在莲仙的脸上刮了一下,笑道:“没想?没想才怪呢。”她把嘴凑到莲仙的耳根子上,悄悄问:“今儿黑了要跟男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了,害怕不?心里痒痒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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