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愁煞人。
在双方叫战,摆开阵势之后,战鼓声响,聿璋、公孙騫率领着前军,一口气向敌阵拉近了几十丈。
肃杀之气,即便不听鼓声,光是刺在脸面上的秋风,都能令人不寒而慄。
手握弓矢,面对着同样欲置他们于死地的敌军,聿璋的心情却是平静非常,捻着兵箭的右手不断抓握,让这细微动作稍稍驱赶蕴藏于深处的颤抖。
是激动、兴奋的颤抖;是胸中那不吐不快,几欲沸腾的热血!
与他一同面对敌兵的,还有神武营内许许多多的弟兄,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曾经嘲讽过他年轻稚嫩的兵卒亦有之,同情他尊贵身分却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一同受苦的亦有之,这么许多,林林总总的复杂心情,如今在面临如此阵容浩大的敌军时,全都化为一条心。
他不害怕。
还记得,当公孙騫宣布他将成为此回攻西南的前军主将时,聂琰又亲自找上他恳谈一回。
『虽然这是朝廷捎来的主意。』聂琰轻描淡写的说道:『可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将军仔细思量下,仍将你排在头阵。你与你的兄弟箭技精湛,弓弩好手多不胜数;圣上要我多给你些建功立业的机会,你就好好干吧。』
『末将多谢将军提携,此行必当戮力讨敌!』
当聿璋抬起眼来,所展露出的,是那不似十四岁少年的慷慨激昂,颇有视死如归的气魄。聂琰不禁感叹,若把同样的任务交给聂武,他的儿子是否也能有这般豪气?
『聿璋,本将军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他叹了一声,拍上他的肩头。
如幼树般纤细的身板硬是挺住这一掌,聿璋拱手行礼。『将军请说!』
『活着。』在秋风呼呼吹响之际,聂琰浑厚低沉的嗓音清楚的传至他耳里。『带着你的弟兄们活着回来!』
眼眶忽地一热,聿璋用力的点了点头。
聂琰刚正凝肃的脸庞,瞬间换成了向他们逼近的西南将士;与大煌将士不同,西南王麾下的兵马一身白衣犀甲,与他们的漆黑铁衣形成强烈对比。
同样的,当兵箭射穿最突出的那人,脖颈间爆开艷红血花,溅洒在那白衣,如同染料泼上了画纸,迸射出残忍而妖艳的色调。
一轮兵箭射向敌军,十之六七的将士负伤掛彩,西南军亦以箭矢还击,成排漆黑兵箭越过他们头顶,其中一根甚至擦过聿璋的盔缨;他再次捻箭射向敌军,身旁的公孙騫已经喝出骇人嘶吼壮胆,架起马鞍上的长戟,一马当先的衝向敌军。
聿璋身边的同袍,额际吃了一箭,连人带马的摔倒,后头的弟兄闪避不及,扬蹄踩过,另一侧的同袍肩头插着一根箭矢,他咬牙折断,手上的长矛猛烈的刺向敌兵。
他们的漆黑战袍上看不清血跡,即便受了伤,只要一息尚存,全军上下都有着不顾一切拚杀的信念,以此信条治军的聂琰,每战必捷,才得了御赐「神武」之名。
但他们终究不是神,只是平凡的血肉之躯。
公孙騫手上的长戟威猛非常,替他们在前头杀出一条血路;聿璋随即拋下弓,抓起那把吴鉤,使劲地往最近的一名敌兵斩去,鲜血顺着刀刃溅湿枯黄秋草,在乾涸沙地上匯聚成河。
肩膀、大腿给枪刃擦出伤口,聿璋明知负伤,却是不肯退缩的使劲挥舞着吴鉤,一名西南兵举矛欲挡,却是给他连人带马的一刀两断!
不知何时,举目仅馀一片雪白,公孙騫驍勇的身影已不復见;也不知道身后的弟兄跟上没有。再次俐落斩下一名敌兵,找寻下一个目标的聿璋,回头却不见座骑的马首。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身披银甲之人,他的长戟戳穿了聿璋的马匹;失了马匹的聿璋整个人向前扑跌,吴鉤也险些撤手。
在这杀声震天,旌旗交掩的战场,他紧急跃离马背,堪堪逃离了给马尸压在地上的险境,可背后友军的马蹄、埋伏于四周的兵刃,无一不能取他性命。
披风乃将领的标志,将他斩下马背的此人认出他的身分,手上长戟果决地向他刺来。其清脆悦耳的嗓音在这低沉嘶哑的杀声当中,格外清晰——「到此为止了!」
他手握吴鉤,不顾两臂伤势的拚死挣扎,正巧卡在弯刃与直枪间的缝隙。
『活着!』
他一手去扯长戟的另一侧,看穿他意图的女将猛然抽回戟来;刀刃虽在掌中化开一道口子,亦让他得以借力使力的跃向空中。
在她惊愕地凝视下,聿璋喉间爆出一声巨大的嘶吼,抡起吴鉤,朝她腰际猛然斩去……
*
手起刀落,随着贼首遭斩,佔尽地利之便的贼寇军心顿时浮动起来,谷燁卿瞥向给他拦腰斩倒的头领,割下他的头颅提起大喊——
「头领已死!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正射下那贼寨其中一名刀斧手的明威将军谷燁樊听见此声,忍不住望向那血淋淋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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