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雨落得极舒服,梅家坞的叠嶂茶山,在雨后越发的清亮,仿佛天地间的垢尘,都被这一场雨涤荡得干干净净。)
春末夏初的雨落得极舒服,梅家坞的叠嶂茶山,在雨后越发的清亮,仿佛天地间的垢尘,都被这一场雨涤荡得干干净净。
清新空气里弥漫着馥郁茶香,新采的明前茶,每户茶农家中的真品也不多。浅浅抿上一口,层层晕出的茶香,便如同夏初的这场雨一般,将人的五脏六腑,通通涤扫过一遍。
符家四口今日专程来梅家坞喝茶,为的是符爸爸和南妈妈的十年锡婚纪念日。符爸爸早几年已从公司退下来,加之当年再婚时闹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所以南妈妈不愿大肆操办,只符爸爸带着儿子符清泉,她带着女儿南溪,来这城中桃源般的梅家坞好好吃顿饭。
梅家坞的茶楼和农家菜的招牌十里不绝,正宗的却只有那几家。这家茶室的老板是符爸爸的老友,给他们上的是自留的体己茶,摘炒都是亲力亲为一点点做出来的,再上些梅花海棠的糕点,一家人这么喝喝茶聊聊天,看看山景,惬意得很。
每年茶老板照例总要问那么几句:“清泉还没有结婚啊?我儿子上个月都带女朋友回来啦!”茶老板的这句念叨前一半N年不变,后一句却从儿子带女朋友回来,到儿子毕业工作,然后准媳妇也工作,最后是结婚、儿媳妇怀孕。符爸爸每次讪讪笑两声,接下来便要数落符清泉这年纪还非得让父母操心。今年茶老板念叨完给孙子办百日酒,又添上一句:“小溪回杭州工作也好几年了吧,怎么还不带男朋友过来?你们别管太严了,现在不都说什么剩女剩女么,都是被你们这种父母给管出来的!”
南溪坐临窗的位子,窗外的一树白花轻轻飘下几瓣,似微微的叹息声。她朝茶老板笑笑:“爸妈都跟我说要顺其自然,遇见合适的就谈,没有合适的也没办法。”
茶老板好笑地摇摇头,给他们斟上新茶便出去做事。往年老友念叨符清泉,符爸爸倒不当回事,男人先立业后成家,长几年成熟有味道,越老越吃香。今天听老友问及南溪,符爸爸才恍然发觉原来南溪也到了该张罗张罗的年纪了。他心底细细盘算,又朝南妈妈、符清泉和南溪脸上一一梭巡过去,终于下定决心,向符清泉道:“清泉,你当哥哥的,要帮小溪多留留心。公司不是每年都招不少硕士生嘛,我看这年纪也都和小溪差不多,你仔细看看,有没有毕业了一两年或两三年,做事踏实可靠又暂时还没女朋友的,帮小溪介绍介绍。”
不待南溪和符清泉表态,南妈妈第一个就不同意:“哪儿能这么随便?公司里随便找一个,谁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目的……”
“清泉有分寸的,”符爸爸截住南妈妈的话,南妈妈警戒地瞥向符清泉,终于欲言又止。
南溪抿着茶杯不说话,只微微抬眼偷觑众人的表情,符清泉面色冷冷的,也看不出什么心思情绪,对符爸爸的话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从兜里摸烟盒。手才伸进去,便想到这是在茶室,又是一家人在,抽烟实在不合适。他手照旧笼在兜里,泠泠目光却扫向南溪,神情仍是淡淡的:“公司招的硕士生都是做技术的,上班做开发下班玩网游,工作两三年还没女朋友的,基本交际能力都有问题。”
南妈妈稍稍松下一口气,不料符爸爸又转头朝南溪道:“我是觉得做技术的人可靠一些,现在年轻人不定性的多,”他说着就朝符清泉身上瞟过去,很看不上自家儿子的神情,“你看清泉现在那群朋友,心思一个比一个花,我看呐,还不如书呆子好!你觉得呢?”
符爸爸都这样发话了,南溪便乖巧道:“那让大哥先帮我物色物色吧,有合适的我再处处看合不合得来。”
“好,那我先看看,”符清泉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她身上掠过,极温和随意的一句话,落到她耳朵里,竟平白无故地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这回符清泉又要变什么花样出来奚落她一番。
好在,她早已习惯这种敌视。
再周末时符清泉果然带回来一位标准的三高人才,自我介绍姓纪,符清泉从旁补充,某某人的公子。南溪看到符爸爸的眼皮微不可查地抬了抬,那大约家境是很不错的。符清泉又介绍纪公子去年方从NYU读完master回来,现在和几个朋友合伙进军国内智能手机市场,他还格外暗示纪公子是自己申请到奖学金读出来的,三言两语说得符爸爸龙心大悦。纪公子既有符爸爸所要求的理工科清白本色,又无“书呆子”的后顾之忧,甚至身高长相都能保证除非基因变异否则绝无可能生出歪瓜裂枣来。若不是符清泉提醒说纪公子方回国,正处在事业发展关键阶段,符爸爸简直恨不得立刻到纪家拜会把亲事定下来。
经符清泉这一提醒,符爸爸稍稍回过神来,表示年轻人的事,老一辈人不该再插手,意思就是说你可以立即迅速放马来追南溪,我们不会为你制造任何困难!相反的,符爸爸极力建议南溪先搬回家住(上班远一点不要紧,正好纪公子的公司和她顺路,方便接送培养感情嘛!)纪公子到底年轻,不是符爸爸这种老狐狸的对手,不仅附和符爸爸的建议,还亲自现身说法,说自己明明有国外年薪可观的offer,但念在父母尚在杭州,读完学位就立刻回国云云,又表示两家住得不远上班又顺路,他完全可以负责接送——用接送女孩子来督促自己按时上班,也是两全其美之策。
南溪未料到事情如此急转直下,母亲一直操心她的终身大事,符爸对此事却是很少过问的,上周提起此事本就让她诧异,更没想到的是符清泉如此积极地要促成此事。不为别的,而是她出自本能地以为,在午夜楼上第二只靴子没落下之前,符清泉不会如此轻易地如她所愿。
“如她所愿”的意思,倒不是说南溪对纪公子有多么一见钟情。平心而论纪公子条件是相当不错,尤其站在符清泉身边,更显得优雅雍容,谈吐举止一言一行,皆是彬彬有礼恰到好处。符清泉就不一样,他身形和纪公子差不多,轮廓线条却刚硬许多,五官眉目更是如斧凿刀刻,走到哪里都给人极大的压迫,远不如纪公子平易近人。
南溪等那第二只靴子很久了,那只迟迟不落下而让楼下房客无法入睡的第二只靴子,这是她作为女人的一种第六感。她总怕不知道什么时候,符清泉会扔下第二只靴子,把她从美梦中狠狠砸醒,所以不敢轻易入睡。
符爸爸很温和地劝南溪,还是搬回来住好,南溪不好当外人的面拒绝继父,推说帮他们倒茶,借故溜到楼下厨房去。厨房里杨嫂正泡茶,南溪便在一旁候着,一侧身却见一团黑色的影子,匍匐在流理台脚下,她猫下腰去一看,禁不住喜上眉梢:“杨嫂,糖糖找到了?”
“哦,是啊,”家中保姆杨嫂回身见南溪去抱猫,忙叫道,“别别别,小心点儿!它腿还瘸着呢,小心碰到伤口!”
糖糖是猫的名字,南溪毕业回杭州时在花鸟市场买回来的,倒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只是养出感情来,周末两天她回家都要抱着糖糖睡。因在家里好吃懒做,买回来时出生不久的糖糖,竟肥得走路肚子都拖着地,天天被符清泉嘲笑作杨贵妃。南溪当然知道他称糖糖为杨贵妃是故意的,因为她在昆曲研习社学的就是闺门旦,唱最多的便是《长生殿》里的杨贵妃,符清泉不过变个法嘲笑她不务正业罢了。
两月前糖糖忽然失踪,找了许久都没下落,南溪难过了好久,最后也只得作罢。如今失而复得,南溪正大喜过望,却听杨嫂说糖糖腿瘸着,吓得小心翼翼的,轻轻伸出手去,刚碰到糖糖的右前腿,糖糖就受惊般的缩缩,流露出极痛楚的神情。
南溪难过得不得了,小心地抱起糖糖,问杨嫂:“它腿怎么会瘸了?”
“撞到你哥车上……”
杨嫂话音未落,南溪心头已火冒三丈,糖糖的右前腿显有碾伤的痕迹——这禽兽不如的符清泉!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去,正撞上下楼的符清泉,她再忍不住心中对符清泉的那股怒气:“符清泉,你还是不是人啊,你看糖糖不顺眼,天天笑话它杨贵妃也就算了,现在你居然故意轧断它的腿?你简直人面兽心衣冠禽兽,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啊!”
符清泉居高临下地看着南溪和她怀里的糖糖,唇角微微弯起,笑得极刺目:“谁让它喜欢往外跑呢?原来好好一杨贵妃,非把自己整成一赵飞燕,何苦呢?”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变态啊,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符清泉身形高大,灯光落下来的长影,将她整个人都笼住。他微微躬下身,目光睥睨:“有本事你搬回来住,不就能好好护着你的杨——赵飞燕咯?不然的话,”他面露得色地扫过南溪怀里瑟瑟发抖的糖糖,“这回运气好,撞断一条腿,下次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南溪气得浑身发抖,那极嚣张的“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正大剌剌地挂在符清泉脸上。南溪恨不得伸手撕掉他这层嚣张的脸皮,但目前实在没有和他斗狠的资本,只好忍气吞声,怏怏地下楼安置好糖糖,再把杨嫂沏好的两杯明前龙井端上去给符爸爸和纪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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