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右扶风一片近水沃田中,一名中年男子灰衣短打扮,俯身缓缓走在田间,检视着即将成熟的谷子。他踩着草鞋,面皮晒成古铜色,宛如农夫,只坚毅的目光透着几分与众不同。
“坞主。”有两名锦衣男子不知何时寻到田头来,远远唤他。
苏国闻声回首,示意两人勿动,自己快步走出田地,道:“我原想回坞堡后便见你们。你们消息灵通,倒先赶来了。”他随手捡起地上落着的一片大树叶,一面抹着方才手上蹭上的湿泥,一面道:“我也不瞒两位兄弟。下午右扶风王宏大人处的长史来传话,说是朝中尚书令王允遇害,这地界也要变天了。我这坞堡之中,恐怕也难保太平,两位兄弟莫要反遭了我牵连,回去用过酒饭,不如避居他处。如今往凉州的道路已通,只是战乱未歇,两位路上小心。我这里简素,只能赠两位些许食粮,还望不弃。”
这两名锦衣男子,原是中山大商,一为同宗的苏双,一为苏双好友张世平。两人结伴,往凉州买马,再往山东贩卖。凉州也有一处苏氏坞堡,族人善养良马,与苏双是多年的生意来往了。谁知长安战乱,苏双遇阻,便与张世平避祸于同宗右扶风处的苏氏坞堡。此处坞主,正是田地里农夫打扮的苏国。
苏双三十如许,双目精光闪烁,行动间有种生意人特有的圆滑之态。他笑道:“坞主这是哪里话。我们兄弟二人遇难之时,承蒙坞主收留。如今坞堡有难,我二人岂能一走了之?我虽不才,多年经营,也曾襄助不少英雄豪杰。只是长安城中不甚熟稔,未知哪位是可造之材。”原来他也并非寻常商人,眼见烽烟四起,各地武将割据,竟与张世平一同,以金银铁器良马为资,投注于有大造化之人,效仿从前吕不韦之举,要做一笔天下最大的买卖。
他虽然说得含蓄,坞主苏国却并非真正农夫,已是听得明白。
苏国苦笑道:“我早该瞧出来,二位仁兄敢于这等时局出来行商,岂是寻常人物。”
苏双笑道:“坞主抬举了。不过乱世之中,求处依托,换口饭吃。”
三人行走在无垠良田之侧,遥望远天的寒鸦夕阳,在这乱世难得的宁静之所,享受着短暂的休憩。
苏国叹了口气。
苏双与张世平都作洗耳恭听之态。
苏国摇头道:“我大约是老了,比不得你们盛年志气。我这些话告诉你们,你们不要嫌我消沉。”
苏双忙笑道:“坞主请讲。”
苏国道:“我们这一宗,虽比不得都城中煊赫权贵,却也出过一郡太守。我的族弟苏固,便曾官至汉中太守。然而三年前,汉中动乱,他给那五斗米教的张鲁杀了,至今连尸首都未曾寻回。这等时局,强出头,便是早送命。我虽不才,承蒙父老不弃,公推我做了这族主,虽比不得著姓大家,坞堡之中却也有千户。我这一人肩膀上,担着五千条性命,实在不敢行冒险之举。你们来的晚,不曾见当初战乱才起,周边坞堡林立,这几年间,许多都给流民兵匪冲垮了,其中百姓便也成了流民。我们这一宗能坚持下来,已是大幸。”
苏双听出他婉拒之意,与张世平对视一眼,复又笑道:“坞主肩上责任重大,我等虽不能感同身受,只旁观着也能体会几分。然而我等在此避居不出,无可厚非,毕竟外面好的坏的也都见识过了。可是坞主可曾想过坞堡中的年轻人,便如少坞主这等年轻俊杰,只留在此地耕作度日,岂不可惜了风流人物?”
对于父母来说,子女是永远的软肋。
苏国虽然口中冷笑道:“他算什么年轻俊杰?”然而神色间平添几分迟疑之色,显然并不想让儿子埋没在乡野之间。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惊起田间许多鸟雀,马上骑手年轻英挺,不过十六七岁,有一张与苏国颇为相似的脸。
苏双与张世平都笑着唤他“少坞主”。
苏危翻身下马,冲两人点头见礼,迎着父亲略带不满的目光,面色古怪道:“父亲,山下来了一行人,说是朝廷的人。”
苏国一愣,道:“王宏大人下午才派了长史来,怎得又派了人来?”
苏危看一眼苏双、张世平,想此事也无可瞒人之处,便道:“不是王宏大人派来的。来人说他们是宫里来的。”
三人齐齐一震。苏双先问道:“长安城皇宫?”
苏危道:“来人是这么说的。”
苏国忙道:“人在何处?”又骂他,“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他对旁人都谦和有礼,沉稳持重,然而对上儿子,却总是非打即骂。
苏危垂眸不语。
苏国又道:“快使人去紧闭坞堡楼门,叫在外的人都回去。”又问朝廷来了多少人,恐怕是朝廷派兵来攻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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