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带着伏德、曹昂等人回到未央殿,身上衣裳先给火燎又给雨浇,已是狼狈不堪,然而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闵贡一见,惊叫道:“这是怎么了?”却也并不敢真问,只叫宫人捧来热汤新衣,小心留意着几人言谈,看一眼那个陌生的络腮胡子,心里猜测着这人身份。
刘协一面解去湿衣,一面道:“你去外面守着,里面有汪雨服侍便尽够了。”
闵贡答应着,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暂且退下。
一时几人都换了衣衫,坐定稍歇,饮汤定下神来,回想起这一夜生死惊魂,都不禁相视而笑。
伏德感叹道:“陛下胆子也太大了。”又道:“难怪陛下不肯先将谋策告诉我等,若是真告诉了臣,臣知道要对自己用‘火攻’,那真是上山时就腿发软,走不得路了。”然而小皇帝明知道自己要行此非常之举,一路上不但镇定从容,还有余力考校他们学问,真是叫人不得不佩服,细思却又觉可怖。
听了伏德的话,刘协与曹昂都笑起来。
唯有一旁的方泉,懵懵懂懂给提溜到皇宫富丽堂皇的大殿里来,眼见师君的小公子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大汉天子,纵然换了新衣,饮了热汤,仍觉牙齿发颤,盯着虚空发呆,身周的声音都不能入他耳中。方泉唯有揪着自己那一脸的络腮胡子,才找到一点恒定不变之物,略感安心了些。
刘协看他一眼,道:“方祭酒,方祭酒?”
连唤了两声,方泉才猛地一惊,回过神来,“什么?”
“朕看你发呆,莫不是冷雨冻病了?”刘协笑道:“该叫你跟着淳于阳一同去看医官的。”
刘协打发淳于阳先去看医官了,恐他受缚这一日一夜间伤了筋骨,纵然此时不显,然而落下毛病,来日受苦,甚至影响寿数。上一世刘协亲见许多武将,年过四十,便百病丛发,于痛苦煎熬中早逝,因此对这一项尤为留意。
说话间淳于阳已自殿外进来,早已卸甲换了衣裳,入殿一言不发,便伏身不起。
伏德等人都愣住了。
刘协温和道:“地上凉,你起来说话。”
淳于阳道:“臣无能,给陛下丢了脸,还把讨来的一千兵葬送了。”他因为太过激动,虽然极力忍耐,嗓音里仍透出哽咽来,“请陛下治臣的罪。”
刘协笑道:“谁说要治你的罪来着?那些叟人原不懂什么忠心奋勇,不过给送了来,远离家乡,不得不跟咱们敷衍罢了。朕用他们,也是一时权宜之计。”真实历史上,献帝于长安,被凉州叛军所围,才坚持到第八日,便是这一千叟人在城内反叛,私通叛军,打开了城门。
淳于阳却并不知晓这些,只觉是自己莽撞自大,给人拿住了,不但丢人,而且有罪,若是皇帝骂他几句,甚至抽他几鞭,他兴许心里还能好受些。此时皇帝温言以对,非但不骂他怪罪他,反倒还宽慰他劝解他,淳于阳便觉压抑着的情绪再忍不住,伏在地上,脸埋双臂之间,不由自主流出泪水来。
伏德恐淳于阳一力求罪,再把场面搞得难看了,忙在旁笑道:“好了,陛下都说与你无关,你还趴在地上做什么?”便上前两步,要拉淳于阳起身,拉了两下,却只是扯不动他。
刘协见淳于阳伏在地上,然而背脊轻颤,隐有吞咽之音,便知他在无声哭泣,又因少年人好面子,那是打死都不肯给人看到如此落泪的,便摆手止住伏德动作,笑道:“罢了。他觉得自己有错处,非要跪伏片刻才心里舒服,那便由他去吧。什么时候他心里舒服了,他自会起来。”
方泉这时候,渐渐回过神来,突然懵懵得问了一句,“那……小公子家中夫人……”也救回来么?
他这话虽然没问完,但听者都懂他的意思。
原本略显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曹昂与伏德都忍俊不禁。
刘协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叹道:“朕许久不曾这样畅快大笑,方祭酒真是人才。”
伏德便道:“方祭酒还没明白过来么?哪有什么小公子,又什么家中夫人,只眼前这样一位,乃是当今的陛下。”他从皇帝第一次造访五斗米教义舍便贴身跟随,对前因后果最是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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