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刘协将这一句念了两遍,忍下胸中翻涌的情绪,复又弯弓搭箭,眯起一侧眼睛,盯着将落的那一轮夕阳。
他知道吕布听不懂。
这是吕布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
吕布虽然是武将,但他不读史书,如今正当盛年,从前的人生是一路上,越走越高的,从丁原手下的小校尉成为如今仪比三司的温侯,他还远远体会不到“不许将军见太平”的悲凉。他只觉得听小皇帝念了两句诗,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触,也没感觉到什么特别的意味。
吕布便道:“臣是武将,也不通晓尚书台的政务……”仍是要辞去在尚书台的差事。
“做不来,便不做了。”刘协松开手指,一箭洞穿了池边的柳枝,平静道:“朕也不会怪你。”
吕布大喜,虽然心底竟生出了几丝不舍与悔意,但到底还是担子卸去后的放松占了上风,忙道:“陛下今日要在池边练骑射?从前只教了陛下对射,臣今日教您回身射……”
刘协摆摆手,想起前尘往事,已经失去了学新骑术的心情,只将从前所学的技法,在疾驰的马背上不断重复练习。他想到了上一世被他辜负的武将,固然是时也命也,可是有时候午夜惊梦,他很难不去想,真就没有第二条路么?几十年的光阴里,他越来越老,也越想越明白。唯一的活路,就是他要做一个文武双全的皇帝。所谓文韬武略,他权谋胜人,所以不至于要杀文臣来稳大局。而如果他在军事上,也能超过手下的将军,那么他就不必去百分百确定将军的忠诚。疑心,是相互的。疑心,是属于弱者的。
过去几十年,隔了一辈子,刘协终于认清了当初悲剧的根源。
所以他练习骑射,好似拼命一般;所以他推演沙盘,好似那东西有中毒性一般。
旁人都觉得小皇帝对自己太狠。
只有刘协自己知道原因。唯有此时对自己狠,才能来日对信臣慈悲。
上一世的悲剧,刘协不想在这一世重演。
刘协在吕布陪同下,于仓池旁练习骑射。
长乐宫中,刘清正与蔡琰对弈。
“这一局又是我赢了。”刘清瞅着对面的蔡琰,略有些不悦,道:“先生不是让我吧?”
蔡琰回过神来,才察觉自己又输了。她的心思本就不在对弈上。
“你这几日都在想什么?当初你求我去救你父亲,如今人也救回来了,全须全尾的。你该好好做我的先生才是。”
蔡琰垂首道:“是臣之过。”
“哎呀,我又不是要怪你。我是想问你究竟有什么心事。若是我能帮你的,多少能帮一点嘛。”刘清嗔怪道。
蔡琰想到那奇怪而又真实的梦境,不知道要如何向长公主殿下吐露。当初在她的梦里,父亲蔡琰乃是因言获罪,被王允投入狱中,判了死刑。而现实中,父亲的确入狱,最后却给皇帝和长公主救了出来。到底那梦是怎么回事?毕竟梦中她知道父亲之死,也是在十多年后回到汉朝后听别人讲述的,并没有亲身经历长安城中的变故。所以蔡琰现在不能确定,这一次父亲被救出来,就躲过了灾难么?还是这一次之后,父亲又再次入狱了呢?如果说说那梦是假的,可是父亲又的确是引言获罪。
蔡琰总担心父亲还会出事,这几日心神不宁,只勉强教授着长公主课业,还没想好要如何行事。
刘清见蔡琰只是低头不语,便道:“这样吧。我先告诉你一则心事,你也告诉我一则,岂不是很公平?”她不等蔡琰答应,已主动开口道:“我如今也快十八岁了,大姑母她们都在商议我嫁人之事,皇帝也提过几句,其实我明白他们的意思。如今时局不稳,他们都希望我能嫁入重臣或武将族中。”
蔡琰一愣,没想到长公主平时看着糊涂骄纵,有些事情看得还挺清楚。
其实刘清在这个年纪,对家国大事并不上心,最关切的就是嫁人这一桩,自己都琢磨过许多回了。
刘清又道:“大姑母问过我卢植家那几个公子可有中意的,也问过我皇甫嵩将军族中子弟可有中意的。皇帝让他身边那个曹昂教我骑射,多少也是希望我能与他情投意合。不过,我都不喜欢。”她笑着,低头把棋子一枚一枚往棋盘上摆好,道:“从前我也担心过,要是时局一直不好,真叫我嫁给不喜欢的人怎么办。现下好了,董卓死了,长安城中平定了,等车驾东归,再过两年皇帝亲政了,我就选一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年轻俊杰,出宫住到自己公主府里。”
蔡琰忽然想到梦中所见。
在梦中,她回到汉地后,听旁人说,从前董卓死后,长安城中非但没有平定,反倒因为凉州军作乱,连当时的小皇帝都被劫持了。她望着眼前正含笑畅享美好岁月的长公主殿下,只觉喉咙好像被卡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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