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珣大喜过望,他差不多是连滚带爬的,挪到了供桌旁,他扶着供桌艰难站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去?取出金塔内的佛顶舍利。
但他指尖刚一接触到金塔,就感觉到一种?如同火烧般的灼痛在指尖炸开,剧痛之下,他脸色瞬间惨白,指尖也无力垂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指,那里明明没有半点火烧的痕迹,他继续伸出手,去?取佛顶舍利,可就如同方才在石阶那般,反复几次,都是他刚一碰到金塔,就被火灼剧痛逼退,再也触碰不得。
崔珣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佛顶舍利,他忽惨笑一声,向金塔跪了下去?,三年来的一幕幕在他眼前萦绕,尤其是他欺骗李楹,让其去?地府送死的场景,更是记忆犹新,他脑子?不断想?着在借魂灯里,李楹被波儿象吞噬的幻象,鲜血染红了整个奈河,李楹因为他的谎言,差点死在了地府,这是他的罪业,是他的业障,他无可辩驳。
因五逆十恶之业,而成业障。
他业障未消,他取不了佛顶舍利。
崔珣抿唇,他重重叩了一首,然后抬起头,此时此刻,他双眸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他一字一句说道:“佛陀在上,我崔珣罪孽深重,应得恶果,我愿死后不入轮回,灰飞烟灭,魂消魄散,以偿一身罪业,用此,换我所害之人,早登极乐,往生净土。”
灰飞烟灭,魂消魄散,而即使是穷凶极恶之人,死后于地府受刑,也至少有个还清罪业后就结束的盼头,魂消魄散,那是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魂消魄散后,崔珣魂魄不入地府,再无来世,李楹自此无处寻他,这算是对?他,最重的处罚了。
他以如此重的处罚,偿他一身罪业,洗他双手血腥,换被他所害之人轮回往生。
这,能否让他有资格取下佛顶舍利,救李楹?
崔珣说罢,又重重叩了三次首,这才慢慢起身,他试着再去?取佛顶舍利,这次,如火般灼烧的疼痛消失了,他很顺利地从金塔中,取出了佛顶舍利。
他握着佛顶舍利,眸中似悲,又似喜,眼泪如雨般无法抑制地落下,明月珠,有救了。
而他,也再无来生了。
他呆呆地站立了一会,本欲硬撑着身子?离去?时,但目光,忽然投向供桌上敞开的两个木匣。
木匣里面,各放了一缕头发,那应该是太昌帝和郑皇后割下的头发,帝后以发代首,供奉佛顶舍利。
但崔珣却看?向了装着太昌帝头发的木匣,木匣中,还放着一个叠起的写着生辰八字的黄麻纸。
崔珣拿起黄麻纸,摊开,上面写着:“辛巳年正月二十七。”
这是李楹的生辰八字,不是太昌帝的。
所以木匣中的头发,是李楹的,不是太昌帝的。
崔珣目光,投到金塔之上,原来,李楹心?脉之所以未断,是因为太昌九年,太昌帝下地宫,用了李楹的头发,以发代首,供养佛舍利。
供养佛顶舍利者,可不堕地狱,福报无边,没想?到太昌帝,将得到福报的机会,让给了他最心?爱的女儿。
第142章第142章
佛塔之外,焦急等待的住持等人,没有?等来京兆尹,反而等到了朱红木门开启,拿到佛顶舍利的崔珣,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崔珣发髻散乱,几缕墨色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他就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人一样,浑身是血,惨不忍睹,暗绯衣衫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了?,如玉一般的额头上是一块碗大的伤疤,鲜血从伤疤处不断渗出,滑过眉心,滑过鼻梁,他膝盖处也全是血,走起路来分外艰难,若非倚着长剑,只怕早已不支倒下。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崔珣此时此刻,简直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娑一样可怕,他们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崔珣也再无气力去看他们,只是用?剑撑着身子,步履蹒跚地往法门寺走去。
众人对?视一眼,住持有心想询问崔珣,但?又没这个胆子,只好?默默跟在崔珣身后,一直到崔珣强撑着出了法门寺,爬上栓在寺外的白马马背时,住持这才终于按捺不住了?,一把拉住白马缰绳:“崔少卿,佛顶舍利是大周至宝,你不能带走!”
崔珣只是昏昏沉沉瞥了?他一眼,然后举起马鞭,用?尽全身力气,鞭在住持脸上,住持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崔珣不再理?他,而是扬鞭打马,往长安城疾驰而去。
众僧侣这才反应过去,七手八脚扶起住持,住持颤抖着身子,夜色之中,一条长长的鞭痕横贯了?他半张脸,住持喃喃道:“张……张狂至此!没有?王法了?,没有?王法了?!”-
崔府之中,李楹的心脉已经越来越微弱,鱼扶危把着她的脉搏,他大惊失色,这样下去,根本用?不到三天,李楹今天晚上就会魂飞魄散。
她杀了?十几个人,看来此次佛法的反噬,比她现身逼问王燃犀那次要严重得多。
鱼扶危急得团团转,崔珣到底能不能拿到佛顶舍利,再拿不到,李楹就真的没命了?。
正当鱼扶危再也等不下去,准备自己前去法门寺求取舍利时,门忽然砰的一声开了?。
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的崔珣踉跄推门进来,鱼扶危转头,目瞪口呆:“崔少卿?你这是怎么了??”
崔珣一把推开前来扶他的鱼扶危,他跌跌撞撞来到花楠矮榻前,然后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佛顶舍利,放在李楹手中,佛顶舍利乃佛陀头盖骨所?化,象征了?佛之智慧与慈悲,舍利圆润如珠,晶莹剔透,一放到李楹手中,便散发出莹润光芒,光芒温暖柔和,将李楹整个身躯覆盖住,鱼扶危忙连滚带爬地冲上来替李楹把脉,只见李楹心脉虽然仍然微弱,但?已经没有?之前那种快要断绝的迹象,反而渐渐恢复跳动,鱼扶危喜出望外:“佛顶舍利有?用?,公主有?救了?!”
崔珣无力跪坐在地上,看着榻上的李楹,嘴角也终于浮现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热泪从他眸中滑落,与他脸上的血水混在一起,看起来像是血泪交织,他又哭又笑着:“明?月珠……明?月珠……”
鱼扶危兴奋道:“公主伤势虽重,但?有?佛顶舍利,公主一定会醒过来的!”
崔珣却忽渐渐平静下来,他充满眷恋地想去抚摸李楹的脸庞,但?当看到自己手上鲜血时,他犹豫了?下,拿起一旁的绢布,细细擦拭了?下,然后才用?干净的手去抚摸李楹,李楹身上温度冰冷,崔珣手掌轻轻摩挲着她脸庞,眼神之中似有?万千不舍,良久,他才撤开手,去看旁边仍在欣喜的鱼扶危,他垂下眼眸,忽支起身子,恭恭敬敬向鱼扶危跪了?下去。
鱼扶危唬了?一大跳:“崔少卿,你这是做什?么?”
他想去搀扶崔珣,但?崔珣却不起来,鱼扶危无奈,只能跪在他对?面?,说着:“你一个四品大官,跪我这个平民?百姓,我受不起。”
崔珣摇了?摇头:“我跪鱼先生,是希望鱼先生答应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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