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也不回的走出去很远,一直离开村子,才放缓了脚步,停下来擦擦头上的汗。当我无意中回头眺望已经走出的荒村时,目光瞬间就呆滞了,脑袋顿时大了一圈,嗡嗡的像是要炸开一样。
所有的草房全部都看不到了,在蒙蒙发亮的天色中,我看到的是一片乱坟岗子。无数不知道堆起来多少年的坟头,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惟独在乱坟岗子的边缘,竖着两间破旧的小草房,隐隐约约中,我仿佛看到金宝的身影,他正拿着一把镐头,在那些葬进来不久的新坟边上,用力的挖着。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昨天在一排排小草房看到的那些蹲在门边的人是怎么回事。那是荒村的村民吗?根本不是,那都是新埋到乱坟岗子的人,金宝要做的事,就是把尸体挖出来,赶到水洼下的地洞里,之后再赶到河里去。
这一夜的经历,我完全无法忘记,记忆犹新。前段时间故地重游,我特意到了那片乱坟岗子,乱坟岗已经不见了,彻底成了一片滩地,有人在那里种了大片的西瓜。当地人打开刚从地里摘的瓜,吃的淋漓尽致,当我看到鲜红的瓜瓤时,心里就一阵忍不住的恶心,但什么都不敢说,逃似的离开了。
在我离开乱坟岗子的时候,对脚下的路彻底迷茫了,但是心里的那个决定,却更加坚定。我得找到爷爷,在现在的我看来,寻找他,不仅仅是寻找我唯一的亲人,而且,同样也是在寻找一个答案。那些事情,只有找到他的时候,我才有可能弄明白。
我偷偷跑到昨晚的河岸,排教的大船连同我那条小船,已经看不到了。我失去了小船,又买不起新船,只能靠徒步行走在沿河两岸。速度一下子慢了很多,我走在河滩上,第一次感觉,这条熟悉的河,竟然那么长。
接下来差不多有十来天的功夫,我没有再遇到什么危险,不过也没有什么发现。这段日子里,沿河十几个村子,多多少少都出现了一些怪事,有人莫名其妙的死了,但是更多的还是村子里养的家禽家畜,和疯了一样朝河里跑,拦都拦不住。这个月份里,上游的水大了,又时常下雨,快到黄河的汛期,村里人不敢下水去捞那些牲口。往往是过了一夜之后,那些跳河的牲口会重新从水里浮出来,不过都只剩下一张皮,血肉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吸干了。这些事情把两岸的村民吓的不轻,平时经常走船的人都在家歇了,想避避风头。
我要一边走,还要一边找,所以走的慢,十多天时间,朝北走了约莫有一百三四十里,这里离小盘河已经非常远了。我觉得,这条寻找的路,我可能要走很久很久,三五天是不会有结果的,靠两条腿肯定不行。我没有多少钱,所以琢磨了两天,就打算和其它走船人一样,到河里捞一些东西,运气好的话,能捞到件值钱的水货,就能换点钱,购置条小船。
河凫子家里的祖训,靠河却不吃河,从来不会打捞水货度日,有时候捞东西,是迫不得已,大多数东西还会原封不动的丢到河里。我没有船,所以只能在岸边找个合适的地方,搭一个木头架子,然后安个小绞盘,把网撒下去。那种地方最好是临河的山崖,地势比较高,方便操作。我又走了两天,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那是一段临河的山崖,很低,不过足够了。
我兴冲冲的就朝河岸的崖边走,先爬上去,把大致的情况熟悉一下,但是刚刚爬到崖顶,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那还是尸臭,臭味浓的几乎能把人顶个跟头。我赶紧就遮住鼻子,心里一晃,猛然就想起这片临河的山崖是什么地方了。
晾尸崖,肯定是一个晾尸崖。
黄河两岸没有义庄,有时候走船的人出于好心,顺手把河里的浮尸捞上来,放到河滩上,等着死者家属认领,但一些尸体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家里人一时半会找不到这边儿,尸体又不能长时间停放在河滩,所以放几天无人认领之后,就会被搬到比较高的崖壁上挂着,这样不会影响走船人正常出入河滩。
我心里暗道晦气,被熏的想吐,顿时就打算放弃这个地方,转身想走。但是还没等真正调头,我突然听到一阵很奇怪的声音。
临河的崖边水声很大,已经开始进入汛期的河,水位猛涨,河水翻滚着拍打到岸边,水浪滔滔。但是那阵奇怪的声音一阵一阵的从崖壁传过来,清晰可闻。
我仔细听着,过了一会儿,突然就觉得,那好像是指甲在挖挠石头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听的人牙根子发痒。
第十九章 水魈暗算
指甲抓挠石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好像近在耳边,我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声音这么大,晾尸崖面朝着河的一面就是用来悬挂尸体的地方,我只要再走两步,伸头就能看到。这时候是在白天,但是我一想到那些烂的不像样子的尸体就没有勇气再朝前迈动一步,忍了几忍,我打算原路返回,不管那阵声音有多么奇怪,装作听不到就是了。
我转身走了几步,那阵抓挠石头的声音仍在继续,骤然间,一阵模模糊糊的婴儿的啼哭声从山崖向河的那边传了过来,啼哭声哇哇不绝,顿时就把所有的声音全部压了下去。我顿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距离不算太远,我的耳朵又好使,听上去,那就好像是石崖的另一边有一个出生不久的孩子在哭。
不是我夸赞黄河两岸的人,在当时那个年代里,自私贪婪的人有很多,但古道热肠的人也不少,尤其是我这种在村里长大,没有接触过真正社会的人,看见什么不平事,心里就忍不住想管。这个事情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对,不过我没有想那么多,听到婴儿的哭声,立即转过身,重新朝那边走了几步。河面的风携裹着孩子的啼哭,一个劲儿朝耳朵里钻。
难闻的臭味铺天盖地,我从腰里解下酒壶,喝了一口喷在衣角盖住鼻子。走河的人大多爱酒,常年在水里泡着,白酒能活血去湿,我没酒瘾,不过还是按着走河人的规矩,带着一个酒壶。用粘了酒的布捂住口鼻,感觉就好一些,我给自己壮了壮胆子,一路爬到山崖边,探头朝向河的那边看下去。
跟我想的差不多,晾尸崖上挂着十来具尸体,最下面那几具已经很长时间了,估计家里人没有认领,风吹日晒,看上去惨不忍睹。我移开目光,挂的比较近的,可能是最近才被走船人放在这里的。
一具比较特殊的尸体,马上就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具尸体身上衣衫褴褛,头发有一尺多长,披散着遮住了脸庞,挂在晾尸崖的尸体,都是从前胸穿两根绳子,然后绕过手臂兜着,拴在崖边的石头上,尸体耷拉着脑袋,脸庞完全被头发给遮盖了,不过看着应该死去不久,身体大致还是完好的。这具尸体本来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偏偏挺着个大肚子,像是怀孕的孕妇。
我的心立即抽紧了,腿肚子转筋,在河道两岸的民间传说中,不管是投河自尽的,还是失足溺水的人里面,怀着孩子的孕妇,绝对是最难缠的,没有之一。一大一小两条命死在水里,怨气比任何人都重,走船的人遇见河里的孕妇尸体,都会躲着走,不敢招惹。我当时就感觉纳闷,是谁把这具孕妇的尸体给运到晾尸崖的?
更让我心惊的是,一阵阵婴儿啼哭的声音,仿佛就是从这个孕妇的肚子里面传出来的,从尸体的外观看,死的不算久,但至少也有七八天时间,大人都死了,肚子里的孩子能保住?自然而然的,我就想起过去村里人说的鬼婴的传闻。
老辈人都说,河里的鬼婴很少害人,大多都是恶作剧一般的戏弄,把人吓一跳也就算了,不会把无辜者朝死里弄。我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样的事,恐慌中又有很多好奇,下意识的抓住腰里的打鬼鞭,继续探头观察着。
啼哭声接连不断,听着有点凄惨,让人怜悯。生命这个东西其实很难说,说脆弱,很脆弱,好端端的人一下子就过去了,说坚韧又很坚韧,解放前,小盘河村有一次遭遇了百年难见的特大洪涝,整个村子都被淹了,决堤千里,村子里有一户人家没来得及逃走,两口子带着一岁的孩子,临危爬到一棵老榆树上,在树上被困了七天七夜,一粒粮食也没带,一家三口竟然硬生生熬到水退。
我当时没有想别的,就想着那孕妇肚子里的孩子难道真的活了下来?但我毕竟不是傻子,那婴儿的哭声很清晰,一阵一阵的从崖边孕妇的尸体肚子里传出,不过怎么想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头,所以我没有乱动,在原地继续看着,不把事情弄清楚的话,最好是不冒险。
河风强劲,一股一股的从河面吹过来,晾尸崖上十来具尸体随着强劲的河风不断的摆动,那样子看着既有点滑稽,又有些恐怖,不过河风一吹,臭味消散了不少,我揉揉鼻子,把衣角放下来,借机吸了两口气。
就在这时候,那具孕妇的尸体来回摆动了两下,满头乱发被风吹散,顿时露出脸庞。我一下子惊呆了,这尸体被放的有点腐烂,一只眼睛可能在入水的时候受了伤,看上去像个黑乎乎的洞,很吓人。然而让我吃惊的并不是他的样子,而是别的。
这货看上去浓眉大眼,满脸的胡须,微微张开的嘴唇里都是干了的河沙。这分明就是个男人!男人怎么可能会挺着一个大肚子?!
我惊讶的同时,这具尸体突然就扭动起来,两条腿剧烈的颤动了几下,胳膊像是上了发条的一样,以一种难以想象的角度朝身后转了个弯。最开始的时候,我认为是遇见了诈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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