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一手置于膝上,手指随着乐声轻点着节拍,下颌也是一收一收的,竟丝毫不顾外界所有,全然沉浸在舞乐之中。他并非一直都在点头,时而也会摇头,然后沉思一会儿,便豁然开朗,只恨此刻没有帛笔在侧,不能立时将心中所想记下来,同时暗下决心,这宫里所有的乐曲,他早晚都要一一改过才行。
这时,那尚赞咄笑道:“大唐舞乐果真不同凡响。”
李显淡淡一笑:“据我所知,吐蕃的舞乐也是不错的。”
“不过……”尚赞咄欲言又止。
李显道:“使者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便是。”
“方才有一段,乐声结束时,似有些拖延,原有的气势便老了,不知是曲谱便如此,还是乐工之失误?”尚赞咄一脸不解之色,十分真诚,李显看在眼中却觉得有些讨厌。他却仍维持着一国之君的大度,微微一笑:“使者听着像是哪里出了差错?”
似没想到李显反问得如此直接,对于自家礼乐可能存在的问题也没有任何遮掩,反倒坦坦荡荡,尚赞咄不由怔了一下,才道:“臣以为,两处都有不足之处。”
李显道:“愿闻其详。”
尚赞咄便真的十分直白地讲了起来,细致得十分有条理。李显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韦皇后早已是皮笑肉不笑,李裹儿则皱眉瞥了尚赞咄好几眼。主位已是如此,再看殿内两侧,吐蕃那边自是笑容可掬,隐约有得意之色,大唐这边则神色各异,精彩纷呈。
太平公主轻轻冷哼了一声,低声道:“这番奴倒还真不客气。”
李旦转眸看了一眼妹妹,叹道:“但他说的……其实并没什么不对。”
太平公主立时一扬眉,转头看向阿兄,便见李旦定定地望着尚赞咄,向来恬淡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赞赏:“你道他是为了让大唐难堪,随口胡邹的么?”
五兄弟这里早已有些蠢蠢欲动,特别在李隆业这里,要不是李隆范蹙眉按着,他早就开口了。李成义仍是默默的,神色却颇有些沉,唯李成器和李隆基二人相视一眼,不由纷纷点头,特别李隆基,心中简直惊诧难抑——这番奴的说法竟与自己方才所想不谋而合!
看来在音律这一块,尚赞咄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也算有理有据,如此一来,大唐倒不知该如何反驳了。
侃侃而谈后,尚赞咄垂眸一笑:“大唐礼乐瑕不掩瑜,尽管如此,亦是人间仙乐,寻常难及。”
前面的话都还好,最后一句一出口,便有大唐臣子不服了:“大唐国乐及乐工,皆是精益求精、出类拔萃,岂是寻常可比?”
吐蕃这时也有人驳道:“既是国乐,为何还有所不足?”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圣人尚且如此,更何况礼乐?”
“大唐乃是礼仪之邦,礼乐想必颇为重要,却眼见它有瑕而不弥补,何也?”
“我大唐乃是大国,平日里,单是民生便足以让文武百官忙碌不堪,礼乐固然重要,又怎比得上百姓重要?”
“臣曾听闻大唐有句话,叫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就连大唐最寻常的牧羊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却不知大唐的官员们比之牧羊人,可强上几何?”
殿内一时宁静。
少时,一阵悠扬的笛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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