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鹤臣扶着窗框的手指微微收紧,脑子里转过很多个年头,又想起了那一日闪着银芒的彗星。
他叫住严恪,轻轻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严恪微微睁大眼睛,而后点了点头。
严鹤臣脸上神色不变,走到门边,把门向外推开。看着门边列成两排的十几名羽林郎,忍不住笑起来:“皇上倒是当真看得起我严某,竟有这般大的架势。”而后摆了个“请”的手势,好像他是被请去做客一般。
严鹤臣被收押在暴室,这是明珠第二日清晨才得到的消息,宫里的一切都照旧,还都是按照严鹤臣定下的规矩,只是襄平长公主早饭也没吃两口,只拉着流丹的手,颇为急切地问:“前头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流丹摇摇头:“往日都是严大人往咱们这递消息,如今咱们倒成了睁眼的瞎子,半点法子都没有。”
襄平长公主坐在香樟木做成的椅子上,手指收紧,牢牢握住扶手,另一手握着的帕子被绞成一团,流丹试探着问:“公主这是怎么了?此人早有不臣之心,公主怎么……?”
襄平长公主抬起眼,静静地透过窗户看向悬挂在廊檐下面的大红灯笼:“你不懂。”她语气飘忽,似悲似叹,不过很快把话题转开,“去库房里取一袋金叶子,找找御前的人,不要在钱上头吝啬,多去打探一下消息。”
流丹散了一袋子的金叶子,勉强打探出了些许消息。
“前几日夜里,彗星追月,钦天监测之,称其为不详,说皇上身边有宵小之徒,意图对我朝不利,对皇上不利,除了严大人,还有五人一同被收监,只待日后一一判度。”
襄平长公主默默地听着,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罢了,这事咱们不再管了。”严鹤臣心中藏着的秘密,只怕多得数不清,这个人又野心也有魄力,这种人在宫里却是留不得的,就算没有今日这一遭,以皇上的多疑,早晚也要置他于死地。
她冷眼旁观着瞧得清楚,皇上看似爱重严鹤臣,殊不知处处提防,处处留心,一面差遣他,把他当作犬马,另一面又防备他,生怕他一家独大,总揽朝纲。长此以往,把严鹤臣除掉,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听了这话,明珠的心里紧跟着一揪。在她心里,襄平长公主是掖庭数一数二有权势的人,如果连她都不管了,那严鹤臣岂不是只有死路了?她入宫时间太短,不知道这后面纠缠不清的关系,脑子里只转过一个念头,严鹤臣只怕这回是躲不过了。
严恪在从御前回到司礼监的路上,在永巷口被明珠拦了个正着,瞧着是明珠,他阴沉了好几日的脸终于勉为其难地露出三分喜色:“这不是明珠姑娘。”
明珠捺着性子寒暄一二,而后轻声问:“严大人这事,怎么着了?”
皇上的性子最是多疑,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严恪知晓严鹤臣不是一个束手待毙的人,只是如今运气太差,让钦天监抓住了时机,若说星象,在他眼中,不过是怪力乱神的昏话,怎么能作数,怕是有人从中大做文章罢了。
严鹤臣只怕不会就这般稀里糊涂地就死,只不过他不想让明珠知晓太多,索性挥了挥手道:“皇上的心思一时一变,哪是咱们晓得的。只不过严大人这回怕是得罪了人,这事儿没那么好办。姑娘也甭想太多,若是当真不行了,明珠姑娘出宫后,逢年过节给严大人烧点纸钱,也就不枉费干爹在姑娘身上花费的心思了。”
明珠没料到在宫里头生生死死是这般草率的事,一时竟连话也说不出了,想到严鹤臣怕是在劫难逃,她竟说不出心里该是怎样的滋味来。
说起来,严鹤臣也不算特别照顾她,不过是举手之劳,给些好处罢了。只是在掖庭里面冷漠的日子久了,只觉得这般难得一见的照拂都颇为难得。
明珠抿了抿嘴唇,从手上褪下来一个镯子塞进严恪手里,犹豫着问:“我去见一见严大人,可好?”
吓得严恪忙往回推:“姑娘和我说笑呢?咱们大人关在暴室里头,哪是咱们想见就见的。”
明珠攥着手里这个镯子,依旧不肯收回来,她想了想,还是拉过严恪的手,把镯子放在他的手心上,而后又把耳朵上的银耳环摘下来,一起放在他手上,认认真真道:“你在宫里的日子比我长,肯定知道些我不知道的法子,替我把这个送去,让暴室里头通融些,少让严大人受苦。”
“我的好姑娘啊,”严恪苦着脸,“如今干爹一朝失势,人人皆避之如洪水猛兽,生怕被拿捏住把柄,受到牵连,姑娘可好,怎么还自个儿上赶着去呢?”
按理说,严鹤臣若是死了,明珠该是高兴的,他拿捏着她的把柄,让她为之驱策。在宫里面发慈悲心是大忌,人人只图自保,哪能想着连同旁人一起周全,可明珠总想起那日,严鹤臣站在高高的楼阁上,凝眸的那句:“你看是长画卷,我看是生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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