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克在我婚礼那一天究竟怎么啦?说到底怎么也没怎么。那天他板着脸,十分古怪。下午在大家跳舞的时候,小伙子们建议他吹黑管,他们想要他参加合奏。他回绝了。不一会儿,人就不见了。幸好我当时有些忙昏了头,竟没有注意。不过第二天,我又想起来,觉得他先走了真是昨天的美中不足。这时酒精正好在我血管里起着催化作用,加上芙拉丝塔比酒精还厉害,于是这美中不足的一点就变得庞大起来。芙拉丝塔从来就没喜欢过路德维克。
原来当我告诉她,他要来当我的证婚人的时候,她的样子就不高兴。正因为这样,我们婚礼的第二天,她又提醒我路德维克头天的举止。他那没完没了的丧气样,倒像是人人都对不起他!这个好虚荣的家伙。
当天晚上,路德维克自己登门来见我们,给芙拉丝塔带来几件小礼品,还道了歉。他请求我们宽恕他,因为昨天他很难过。他向我们说出了所发生的一切:开除党籍、学籍,他前途未卜。
我难以相信我的耳朵,不知说什么好;而且,路德维克根本不肯让人对他表示怜悯,急急转了话题。半个月后我们的歌舞团要出发,到国外巡回演出。我们这些外省人为此觉得好不高兴!路德维克问起我这次旅行的一些情况。这时候我马上想起,他从小就向往着能到国外去旅行,而现在他大约再也去不成了。政治上有过污点的人,人家不会放他们跨过国境线。我看出来,我跟他的境况从此之后会有天差地别。所以我不能大谈特谈我们的巡回演出,我很怕一下子把我与他之间突然形成的命运鸿沟点拨得太清楚。我既想掩盖这一道鸿沟,又担心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欲盖弥彰。可是我又偏偏找不出一句能不把它挑明的话来。只要涉及我们的生活,每字每句都在表明我们如今已分道扬镳,我们的前途、未来各奔东西,我们会被卷往相反的方向。我竭力聊些日常琐事来掩饰我们彼此已成陌路人的状况。但这更糟。谈话中故意找鸡毛蒜皮的话题很容易暴露用意,弄得十分尴尬。
路德维克告辞了。他自己申请去某个地方劳动,离开我们的城市,而我则带着歌舞团去国外了。打这以后,我好几年没有见着他。我往俄斯特拉发的部队发过一两封信。每一次都像在上次见面后那样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直接提路德维克栽跟斗的事我做不到,我对自己步步高升很不好意思;让我给朋友居高临下地说些要振作的话或怜悯的话,连我自己都觉得受不了。我只得装出我们之间一如既往的样子。在我的信里给他细列我们现在在做些什么,歌舞团里的新鲜事,团里新的扬琴手慢慢可以独当一面了。我把我自己的圈子说得就像是我们共同的圈子一样。
有一天,爸爸接到一份讣告。路德维克的妈妈去世了。我们这儿人人都知道她早就病倒了。当路德维克从我们眼前消失以后,也看不到她了。只有当我手里拿着这张带着黑框的信纸时,我才觉察到自己对那些不在我生活轨道中的人是多么不关心,哪怕他们离得不远,反正他们不在我一帆风顺的生活轨道上。我感到内疚。后来我又发现了一件事,使我心里难以平静。在讣告下方,以亲人的名义出现的,只有库特奇夫妇。至于路德维克,只字未提。
下葬的日子到了。从早上起,我就惴惴不安,怕会见到路德维克。但他始终没来。棺木后面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我问库特奇夫妇路德维克在哪儿。他们耸耸肩,说不知道。小小的人群和灵柩在豪华的墓地最里面停住了,旁边是沉甸甸的大理石墓板,还有白色的天使塑像。
由于这个阔老板和他一家人的财产已全部被没收,他们这些人如今只靠一点点生活费度日。给他们留下的只有这座气势雄伟并饰有一个小天使塑像的家族墓穴。这些我是知道的,但我弄不明白为什么这次灵柩要落葬到这儿来。
只是到了后来,我才听人说那个时候路德维克正在监狱里。这城里只有他母亲知道这事。当她死的时候,库特奇家就硬把这个当初并不喜欢的妯娌的尸体弄走了。他们终于对忘恩负义的侄子报了一箭之仇。他们抢走了他的母亲,藏到有天使守着的大理石板下面。这个一头卷发的天使以及天使手里拿着的树枝从此就不断显现在我眼前。他一直在我好朋友被剥夺的生活上空盘旋,他连亲人的尸体也被抢走。糟害人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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