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洛老师,相信我,他已经死了。你们不要再看了。”刘云说。
学生都没有动,对死者的恐惧压过了对死者的热爱。
老头儿要把车推走,白冰走了过来。
“让我看看老师。”她说话的时候,手已经掀开了白单子。刘云立刻又把白单子盖上,把白冰揽到怀里。
白冰在刘云的怀里痛哭起来,别的同学随着也哭了。刘云像柱子一样站着,示意老头儿把死者推走。看着离开的推车,学生的哭声连成了一片。白冰突然挣开刘云,要去追赶:“让我再看他一眼,让我……”
刘云用力抱着她,不让她过去。老头儿见状,更加快了回太平间的脚步。白冰努力挣开刘云:“放开我,为什么不让我见他,我跟你说过,我爱他,我爱老师,你不能想象吧,你不能想象我有多么坚强,你根本就不能想象。因为老师我得好好学习,我永远都不想让他失望,因为老师,我也得克制自己,不让他发现我对他的感情,我得装出比别的女生更疏远,因为老师对所有的女生都是一样的,我知道,他从没特别地看过我一眼,我并不好看,所以他没觉得我比别的女生更可爱,他表扬每个女生的优点……我什么都知道,可我说服不了自己,我爱老师,我没有办法,我知道这是不应该的,不对的,可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让我再看老师最后一眼吧,求求你,我挣不开你,我没劲儿了。”白冰在刘云的怀里无奈地安静下来。她无力但伤心地哭着。
同学们都围上来,大家没有因为白冰的表白而有不好的感觉,大家都试图安慰白冰,没有人嫉妒,好像大家都在惋惜,老师活着的时候没多注意到白冰。
“我们也爱老师。”一个女生把头伏到白冰的背上,低声地说。
“我真的爱他。”白冰没有抬头,埋在刘云怀里呜咽地说。
男生都站在一两步远的地方,安静肃穆地看着聚在一处哭泣的女生,任何人的脸上都没有迷惑或不解。爱,在此时,在此处,以各种理解被解释着,广义的,相对的,人对人的,我对你的……
有很多人活着,从生到死,一次也没有往深想过,什么是变化。他们以为搬家调动工作,结婚生孩子,甚至换了一身新衣服都是变化。不错,这也是变化,但还有另一种变化,变化了之后,你可能还住在老地方,干着老工作,穿着旧衣服,但你却是一个新人,新的生命在旧的躯体里开始了。这样的变化往往在巨大的痛苦和震动之后才能得到,残酷的是,并非每个经历痛苦和震动的人都能得到这样的变化。于是,好多有心人想到了神,想到了上帝。
上帝爱每一个痛苦中的女人,但却不能把每个痛苦中的女人带到获得新生的路上。所以除了上帝,还有你自己。
刘云回到家里,又给自己做了不健康的方便面条。她把方便面稀里糊涂地吃了下去,吃完之后,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她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突然觉得胃非常不舒服,便立刻跑到厕所。她吐出了胃里的全部东西,最后是胆汁。她冲掉了池子里的呕吐物,坐到地上,她觉得浑身能产生力量的器官都坏了,她软得像一摊肉汤。
她这样坐了一会儿之后,伸手扯下一块手纸擦了擦嘴。当她把手纸又丢进便池,看着水洇湿了手纸,接着又没入水中时,她想起了洛阳停止呼吸之后苍白但却平静的脸庞。
刘云受不了了,她又想呕吐,可她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她跌坐到地上,手捂着脸大哭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最后,她没有力量再哭下去,也不再有眼泪。她忽然就停止了哭泣,然后坐在地上反应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有些摇晃地回到客厅。身体里面依旧空空的,十分虚弱,但同时她也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清楚。面对洛阳的死亡,她意识到的惟一结结实实的东西是,她并不比洛阳多一条命。如果她现在这样下去,那么最后她面对自己的死亡时,就永远不可能安静。她觉得自己直到现在还没开始真正的生活。
她要试试。
第四十五章
这是一个晴和的好无儿,阳光耐心温和地照耀着,因为不热烈而显得不匆忙,仿佛今天下午它要滞留很久,即使到了傍晚也不会离去。
娄红坐在自己家的阳台上,觉得自己已经融入了这片阳光的如意中。她的心境祥和,但却有点忧伤。她不知道这种忧伤的来源,于是便把它当做自己的某种特质,不加理会了。她看着窗外所能看到的一切,丝毫不阻拦尚还新鲜的往事突然返回,置换一下眼前的景致。耿林,刘云,有一次她也能想到那个挠过她的女人,她的脸在娄红脸前第一次清晰起来。但这些都没有引起娄红特别的激动,她宛如一个观众,总是在事情发生过后平静下来。她甚至那么肯定,不会再有什么事或是什么人能轻易打破她眼下拥有的平静,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衰老的人了。
耿林写给她的信已经到了好多天,她读过一遍就放到一边去了。她觉得这封信是他们这段感情最好的一个句号,割断了最后斩不断的情丝,它已柔弱得承受不了任何重物。
而今天又是这么好的天气,阳光让人产生美好的愿望:为那些你所喜欢的人送一份祝福,像广播里的观众那样(“你好,主持人,我要送一份祝福给我姐和姐夫,祝他们……”);原谅你还记恨的那些旧日朋友或熟人;打了电话问候一下异地的老父老母,他们是否还有足够的钱下顿饭馆儿…··娄红的思绪在这个午后就这样翻飞着,她忽然想,是不是给耿林写一张卡片,祝福他和那个在酒吧里偶遇的女人,她相信他们有一天会成眷属,尽管现在他们有的还是彼此的同情。
“算了吧。”娄红转念一想便打消了这个忽然飘来的想法,“他们并不需要我的祝福,而我也不是必须祝福他们,干吗还让自己那么虚伪啊!”想到这儿,娄红发现自己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耿林,不管他是谁的丈夫,谁的父亲,谁的爷爷。在读这封信的时候,娄红的确被感动了。但现在她为自己的感动而尴尬,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结实的东西——结实的感情,结实的话,结实的生活……
娄红的父亲提前下班了。他在快走近女儿时故意咳嗽一下,因为他知道女儿有爱被惊吓的毛病。
“怎么这么早?”娄红回头问。
娄红的父亲没有回答她,而是坐到了旁边的椅子里。
“在我印象里,这好像是第一次,我女儿娄红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阳台上,沐浴着阳光,冥想着自己的未来。”娄父故意转了几句。
“得了,爸,平时这地方老让你和我妈占着,我没机会啊。”
“以后就更没机会了。”娄父小声说。
娄红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她才转头看着父亲。
“舍不得了?”娄红尽量不让自己的话透出尖锐,“这不是你们一直希望的吗?”
“护照办完了,签证是那边返签,所以现在等着就行了,一切都没有问题了。”娄父仿佛没听见女儿的话,向女儿解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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