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还在大吼,仿佛要把孩子提出问题的之前的三百七十一次提问给他造成的心灵的痛苦和精神的损失一并在这一次中报复回去。
确实,很正常。父亲已经忍了太多次了。因为他是自己的孩子,他已经用忍耐回应了三百多次痛苦了。即使他很爱自己的孩子,但这样的折磨也已经让他走到了崩溃的边缘。这一次的爆发,再正常不过了。
“为什么,你要让我有意无意去动脑子,去想些毫无意义的事?!”
父亲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人们已经走远,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因为刚刚说的这三个字,是这些此岸的现世天堂中幸福生活着的居民们的禁忌。也只是因为父亲是原信者倒戈的天命教教徒,他才会知道这三个字组合起来的意义。极度的愤怒,也只有靠这三个字的语气,才足以加强到极致。
为什么。
这个词,一出现,就是一股典型的原信者风格,迎面便是一种古典的气息。“什么”两个字,原本在天命教教徒的生活中就是尽量避免的。现在,前面加上一个“为”字,让这个新词变得陌生了许多,也罪恶了许多。这罪恶,是原信者常用语的标记所蚀刻上的。
这个词,是思辨与反思存在的先决前提。可……没有思,哪有辩呐。因此某种程度上,这个词对父亲来说,毫无意义。
父亲知道,孩子早在第十几次提问后也知道,在阳光之下的这个世界,天命教教徒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提问,是禁忌。
提问,只会像针扎般刺向他们作为人类早已弃用的大脑,让他们痛苦不堪。
等等,人类……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或许只是汉字库中毫无意义的乱码吧。父亲脑中闪过的“人”,和“人类”这些字,有些冰冷,有些陌生,但却又有些亲切,似乎是放在记忆中某个标有“原信者”三个大字的早已废弃的角落中的残渣。感到这种亲切感,父亲又忌讳地甩了甩头,似乎想让这种念头赶紧消失。
毕竟,这种亲切就像吸毒者对毒品的亲切,是要不得的。
毕竟,说出“为什么”这三个字,已经犯下了滔天大罪,他不想让自己的罪再多一些了。
想着,父亲默默忏悔起来。
但对咽喉被重重扼住的孩子来说,继续睁开眼睛,正常思考早已是奢望。
孩子的视野,渐渐模糊。
父亲慢慢冷静下来。他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经过了与孩子先前的挣扎程度相同的、而且更加令人痛苦的挣扎后,他终于艰难地决定,说出这句带有禁词的话。
一阵狂风,吹得树木哭喊,花草惨叫。蒙蒙雾气在狂风的怒吼中,流变,旋转。整个世界,泛滥起一片嘈杂,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
看来,大自然,似乎也将为接下来的壮举,接下来那伟大的宣言所倾倒啊!
森林呼啸中,父亲看着已经开始口吐白沫的儿子,缓缓开口。
这刹那,风凝,雾定。
静。
“没有为什么,只有是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有是什么。
孩子小小的身躯卧在冰冷的草地上一动不动,蚂蚁和蜘蛛也放肆地爬着,嘲笑着孩子愚蠢而卑劣的行径。满载着孩童的可爱与美好的稚嫩的右脸颊上覆盖着一道大大的手掌痕迹,脖颈上被父亲弄出的掐破了的皮与拉的长长的白印无序地按照一定的痕迹散落着。白印很长,与孩子袖口上的印记一样长。
只有孩子微弱的呼吸和微微上下耸动的胸口还能表明这是一个活着的生命。
数秒前,孩子的眼前就已模糊殆尽,痛觉就已消失无踪了。奇怪的是,孩子早就因为恐惧而不再注意的听觉却在此刻无比清晰。
风吼,雾流,林动,树摇。一切细节在耳畔,都是那么的清晰。而更奇怪的是,相比这些响声来说几乎让人听不见的父亲的默念,音波却像洪钟般振动,击打着孩子澄澈的心灵。
在这令人叹息的震动中,终于,孩子即将晕厥,一切感觉都快消失了,只是孩子的心里,那十个字,还在一直回响。
孩子的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黑暗中,梦魇再次现身。
黑暗中,奋力抗争的好奇的火焰丧失了最后的光芒。
黑暗中,孩子终于放弃了。确实是最后一次提问,孩子没有违约,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爸爸,我不会再问了。黑暗中,这是孩子最后一个念头。
孩子小小的身躯卧在冰冷的草地上一动不动,脖颈上被父亲弄出的掐破了的皮与拉的长长的白印无序地按照一定的痕迹散落着。白印很长,与孩子袖口上的印记一样长。
只是,这两个印记,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蚂蚁和蜘蛛也敬畏地爬着,赞美着孩子正确而明智的选择。
父亲有力的大手缓缓背起孩子,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追赶前行的队伍。
“其实,我真的很爱你。”父亲转过头,看着孩子,小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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