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团的守军在空旷的田野上跑得到处都是;十一纵官兵们边追边喊:“别跑啦!赶快过来开饭吧!”
夏庄国民党守军是第七十军一三九师四一六团。叶飞指挥的一纵二师四团二连在西北、四团八连在正北、六团二连在东北、五团五连在东南;不同方向的攻击同时发起。攻击前的重炮轰击令二师官兵十分鼓舞;因为夏庄村里的地面建筑物和六个制高点全部被炸塌。接着;一发烟幕弹爆炸了;这是步兵攻击开始的信号。四团二连的爆破班是八班;四个爆破小组直扑三个暗堡;三声爆炸几乎同时响起。副班长李会福抱着一个三十多斤的炸药包;把夏庄西北角的一个大碉堡炸飞了。八班战前计划连续爆破十包炸药;炸到第九包的时候;冲击的道路已经被打开了。六团二连七班的爆破也很成功;爆破手冲上去的时候;国民党守军把枪全扔在战壕里;跑到地堡里躲了起来;七班的爆破手收缴这些枪支后冲着地堡喊:“不出来就炸了!”这时;纵队的延伸炮火已经把守军的退路封锁;突击排在指导员王兴记的带领下冲入夏庄。王指导员身上三处负伤;浑身是血;但手中的驳壳枪仍高高地举着。后续部队相继冲进村的时候;突击排迅速包抄到村庄的后面;把一群正在逃跑的敌人堵了回去。王兴记和排长蔡兆洪、副排长王成任每人带领几名战士守住村口的几条小路;决心不让一名敌人跑出去。四班长韦求和被炮弹炸倒了;脸上全是血;苏醒后他顺着交通壕也爬了上来;守住了一条小路的路口。战斗结束后;当他被抬下战场时;对指导员王兴记说:“我正在争取入党。”
在支援夏庄作战的炮兵连中;名叫坂本贤介的炮兵教官被流弹击中了。坂本贤介是日本东京人;儿时随父亲来到中国;曾就读于上海。中国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参加了日本地下反法西斯组织——日本反战同盟会;不久却被强征入伍。他积极在日军中进行反战宣传;并为中国军队提供战场情报;最后被日军当局判处死刑。押送刑场的途中;他被新四军部队救出。抗战胜利的那一年;坂本贤介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并成为共产党领导的军队中的一员;先后参加了鲁南、莱芜、孟良崮、豫东战役。他热爱中国和中国人民;娶了一个名叫蒋荷菊的中国姑娘;在浙江义乌生的孩子被他取名为“义生”。在攻击夏庄战斗开始的时候;他指挥四门火炮抵近前沿;以直接瞄准的方法实施精确射击;夏庄国民党守军的六个制高点全是被他指挥的火炮击毁的。他的阵亡令官兵们十分悲伤;官兵们把他的遗体擦洗干净;为他穿上了一身新军装;运到义乌县隆重地埋葬了。坂本贤介的墓碑上刻着他的中国名字和他的生卒纪年:蒋贤礼;1913年—1949年。
陈官庄战场沉寂多天之后的猛烈炮击;令杜聿明猝不及防。
“士无斗志;一击即垮;东西两面许多阵地被解放军突破。”
第七十军军长高吉人身负重伤;副军长邓军林即刻升任军长。
在杜聿明的请求下;国民党军空军派来飞机向华东野战军各个方向的攻击部队进行了猛烈轰炸和扫射。
但是;华东野战军的攻击强度未见减弱;邱清泉兵团“南北阵地各部队纷纷告急”。
陈官庄临时机场上空飞来一架小型教练机;飞机给杜聿明送来了蒋介石迅速突围的命令;同时要接走负伤的第七十军军长高吉人。飞行员彭拔臣送完命令;看着高吉人被抬进机舱后;正要准备起飞;却发现他的驾驶座位被另一位军官占据了。彭拔臣说:“教练机不能多带人;你占了我的位子;谁来开飞机?”那位军官说:“老弟;将就一点;快起飞吧!”彭拔臣说:“这无法将就;请你让开!”于是那位军官自报家门;说他是徐州“剿总”办公室主任、陆军中将郭一予。“中将还不配坐飞机吗?还不够资格吗?反正我有坐飞机的资格;谁能把我怎么样?要不;大家都不走好了!”这时;飞机外面的一些高级军官和家属们开始大吵大闹;有的说要坐大家都可以坐;有的说管他是什么中将把他拉下来。正争吵不休的时候;解放军的炮弹已经打到机场来了——“我急得满头大汗;心想再飞不走交不了差;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坐在中将的腿上;推动引擎起飞。谁知有个倒霉的‘剿总’总务处上校科长黄绍宽;挤在飞机的推进器旁边偏没有走开。推进器一转动;得;他的手臂断了;腰上裹的金条和银元也被打得满天飞舞;推进器也发生故障不动了。解放军的大炮又打过来;一颗炮弹恰好命中飞机左翼;机尾机脚都受了伤;再也飞不动了。那些瞎起哄的人一哄而散;机场上连警戒兵也跑光了。那位瞎耍赖的中将也早已不知去向。只有高吉人因为跑不动在飞机上干喊救命。哎;太乱了!太不像话了!”最终被滞留在战场上并被俘虏的飞行员彭拔臣;事后一想起那个情景便怒不可遏。
总攻发起当日;华东野战军各突击集团先后攻占夏庄、何庄、窦凹、李楼、魏小窑、郭营、李明庄等十三个村落据点;歼敌近万;其中俘虏国民党军第七十军九十六师副师长田瑞生、第五十九军一八〇师参谋长何觉哉以下约七千余人。
七日;华东野战军各攻击集团继续向陈官庄纵深阵地突击前进。
这是杜聿明集团崩溃的前夕。
在包围圈的各个方向上;攻防双方的战斗进入最艰苦的阶段;随着华东野战军攻击部队的迅猛突进插入;国民党军的整个防线开始支离破碎。
在没有任何隐蔽物的原野上;陈官庄守军据守的每一个小村庄都已被炮火夷成平地;在燃烧的树干和飞散着烟灰的瓦砾中;国民党军官兵不知所措。老兵们把军官逼在战壕的角落里;商量着是投降还是继续打下去;新兵们紧张地听着老兵们与军官的对话。此时;老乡关系成为将他们维系在一起的唯一因素;安徽籍士兵跑了很多;湖南籍士兵和湖北籍士兵们正在选一个领头的;以便逃跑的时候有人带着;或投降的时候有人交涉。最后;如果老兵们和军官一致认为投降是最好的出路;就立即让军官去和当面的解放军联络;而如果老兵们和军官决定打下去;他们就朝着家乡的方向磕几个头;然后壮着胆子说:“撂倒一个够本;撂倒两个赚老子一个!”
随着攻击向陈官庄核心防御阵地压缩;攻击村落据点的战斗呈现出两种极端的状态。有的村落据点;解放军的攻击刚一开始;国民党守军就举起了白旗;成群的国民党兵排成队从战壕或地堡中走出来;然后就开始要吃的要香烟。解放军官兵对不听招呼的国民党兵大声呵斥着;让他们在规定的地方坐下来;指挥员们忙着请示上级;因为前面村落里的情况连国民党军官兵都说不清楚;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攻击。而另一些村落据点;华东野战军攻击部队从上午打到下午;就是打不下来;不知道被围已久的国民党军哪来的那么多炮弹;前沿的冲击道路被猛烈的火力严密封锁;排上去的爆破组伤亡严重;发起冲击的连队也伤亡严重。当一种淡黄色的烟幕升起来的时候;冲击中的官兵们突然感到呼吸困难;双眼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毒气弹是什么;就看见烟幕下官兵全都倒在地上痛苦地滚动着。这一瞬间;战场一片死寂。
解放战争(Ⅱ)字数:3083 字号:大 中 小 七日黄昏;李弥兵团部所在地青龙集被突破。
入夜之后;战斗进入僵持状态。
一纵攻击到距陈官庄不远的河堤附近时;三师多次强攻;仍然无法突破敌人的防线;而河堤拿不下来;就无法进一步割裂邱清泉和李弥两兵团间的联系。三师调整了部署;投入了预备队;经过与守军的反复争夺;终于有一个营突上河堤;占领了一段长约两百米的堤埂。但是;立足未稳;国民党守军便发动了反击;双方在河堤上开始了残酷的白刃战。肉搏之中;国民党军的飞机狂轰乱炸;然后;淡黄色烟幕又升起来了。坚持在河堤上的解放军官兵用湿手巾掩着口鼻;战至最后全营只剩下十几名官兵;但这两百米的堤埂依旧在手。
十一纵的谭连长奉命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摸上去;在当面敌人的后腰部占领一块阵地;以便在主力再次发动攻击的时候;切断国民党守军的退路。谭连长在夜色中找了很久;才发现当面敌人的两个据点之间;有一条“抗日沟”——抗战期间当地军民挖的交通壕——他决定从这里摸上去。谭连长刚进了“抗日沟”;就被国民党守军发现了;大约有一个排的兵力扑了上来。一排副排长王斌带领二班顶上去;几支汤姆枪猛烈射击;把守军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谭连长命令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开始挖交通壕;冻土很硬;铁锨铮铮作响;官兵们大汗淋漓。谭连长在阻击的二班和挖交通壕的官兵之间来回跑;一边跑一边喊:“既然上来了;咱们就不退了!死也死在这里!”
在谭连长的南面;一支突击队已经打到敌人的阵地前;官兵们占据着交通壕的两端;一面阻击守军的反击;一面清扫交通壕里的残敌。在交通壕的两端;两个带头的副班长都对身后的战士们表了决心:“负伤了也要完成任务!”但是;向交通壕里摸索的时候险象环生。副班长黄发礼突然被两个敌人抱住;黄发礼喊:“是自己人!”趁敌人犹豫的一瞬间他开了枪。前面;交通壕里挤着几十个敌人;一个戴着皮帽子的军官冲过来把黄发礼的枪抓住了。黄发礼说:“误会!我是一营三连的!”皮帽子问:“刚才谁打的枪?”黄发礼说:“不知道;可能是后面!”手电筒照了过来;皮帽子看见黄发礼一身国民党军军装;放心了——黄发礼;一个小个子战士;一个多月前他还是黄维兵团里的士兵;在运河附近被俘虏后没几天;他就参加解放军加入了包围杜聿明集团的战斗;虽然身上的军装还没来得及换;但是他说“自己的立场早就换了”。趁敌人松懈下来;黄发礼突然一个信号;后面的战友一起冲了过来;数支冲锋枪猛烈扫射;交通壕里顿时乱成一片;然后就是寂静;敌人的尸体把交通壕塞满了。“去向连长报告;”黄发礼说;“我们占领了这段交通壕;等天亮了;就让主力从这里冲进去!”
李弥跑进了邱清泉兵团的防地;第九军也放弃阵地向陈官庄防线跑了过来。邱清泉和李弥的部队拥挤在一起;引起了巨大的矛盾。杜聿明规定;突围的时候;两个兵团轮流当前锋;先由邱清泉兵团发动攻击;李弥的部队担任掩护;然后;李弥兵团越过邱清泉的部队继续攻击——“更替跃进;突出重围”。
邱清泉在指挥部里把第十二军一一二师师长于一凡骂了一顿;说他的三三六团在郭营被歼灭;三三五团在左砦投降;而这两个团的损失影响了整个战局。于一凡抗辩说:“我是一个师;却担负着一个军的防御正面;在冰天雪地弹尽粮绝的情况;谁能维持下去?”邱清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向于师长下达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命令:“你坐飞机回南京去暂时休息一下;我给总统打电报!”于一凡顿时愣住了——谁不想赶快脱离战场?但是;此时此刻;这一奢望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于是他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邱清泉;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怎么真实:是不是邱司令官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邱清泉已经没有了平日不可一世的狂妄;他被眼前国民党军的这种“一泻千里的崩溃”弄得惊恐万状;“终日呆坐在敌我态势图前垂头丧气”;不断地自言自语道:“真正崩溃了!真正崩溃了!”七日晚上;参谋长李汉萍发现邱清泉喝得酩酊大醉;蒙着头睡在床上什么也不闻不问——“我恐怕当晚崩溃;向他请示办法。他怒气冲天地说:‘让他崩溃好了!’”
八日;美国记者西默·托平还没有完全走出战场。身后的炮声似乎减弱了;他问身边的护送他的解放军战士:“炮火已经停止;徐州守军是否已经完蛋?”
“是的;”解放军战士肯定地回答;“杜聿明就快完蛋了。”
西默·托平在一个村庄里与解放军官兵一起享用了一顿猪肉和米饭——“寂静的黑夜似乎都变得鲜活起来;到处都能听到士兵情绪高昂的歌声。每一位共产党战士看来都粗略地了解淮海战役的总战略以及来年夏季将在长江上展开的下一步行动……我凝视着夜色;豁然觉得明智起来。我明白我们错过了作出重大抉择的岔路口;毛泽东走的是他的革命道路;而我的国人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条路。我现在意识到;美国人与共产党人自由交往的时刻已不复存在。在延安;不再会有友好的宴会和气氛和谐的意识形态方面的争辩。毛泽东正致力于他的革命事业;任何外国人——无论是美国人还是俄国人;都无法左右他的方向。”
西默·托平走到另外一个村庄;他遇到了一个“自一九三六年以来一直在解放军的队伍中任职;这期间只见过他妻子和家人一面”的干部。这位干部在西默·托平的笔记本上写道:“为了民主;为了自由;为了幸福;我们愿和我们的美国朋友一起战斗到底。”签名是“田武昌”——因为没有写明职务;因此;无论是西默·托平还是今天的我们都无从查明这是否是个真实姓名;一个猜测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给部队起代号时;通常喜欢借用中国大城市的名字。
心绪复杂的美国记者西默·托平已经喜欢上了纪律严明的解放军官兵。他很愿意让充满好奇心的他们摆弄他随身携带的照相机;并按照官兵们的请求现场操作了他的那台英文打字机;然后不厌其烦地回答解放军官们提出的各种各样的问题;其中;“一位年轻的步兵战士问及有关自助餐厅的问题”让西默·托平着实吃惊。无法得知提出这个问题的士兵;他是从哪里得知世界上还有“自助餐厅”这种代表着悠闲富裕生活的东西的;也无法得知这个士兵如何在身处战火之时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的。最终;这位年轻的解放军战士的自信令西默·托平感到震惊:“等全国解放了;再过二十年;我们也将有自助餐厅!”
八日夜;陈官庄战场上;已经被压缩得非常小的包围圈的四周到处都是挖战壕的声音;数百只铁锨镐头在月光下闪着光亮。华东野战军官兵决心把战壕一直挖到国民党军残存部队的眼皮底下。
四连一班副班长杨金堂二十二岁;他身材高大;平时身上总是两支枪。这几天他害了眼病;两眼肿得像两只铃铛。班长让他下去休养;他说不要紧。晚上的时候;任务来了:四连以一个班的兵力;用迅猛的战斗动作抢占距敌二十多米远的一座大坟包;并且坚守住;掩护全营挖战壕。一班争取到了这个任务;杨金堂带着三名战士上去了。刚往前爬出不远;敌人就发觉了;机枪子弹打过来;杨金堂的手被子弹打穿了;脖子上也被子弹擦着直流血。连长爬上来问他行不行;他让连长赶快去指挥挖战壕;不用管这里。敌人很快发起反击;在爆炸的火光中;杨金堂脖子上的血冒着热气。击退敌人的反击后;身边的三名战士都因负伤被抬了下去;阵地上只有他一个人了。月亮渐渐向西倾斜下去;杨金堂的半个身子已经麻木;脖子上的血结成了冰块。在意识逐渐丧失的时候;他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坚持住;他的汤姆枪依旧在“咯咯”地响着;当面的敌人始终抬不起头来。战壕已经挖到距当面守军仅三十米的地方;那边杨金堂的汤姆枪突然不响了。连长派人上来一看;昏迷了的杨金堂右手扣在扳机上;左手握着一颗烈性手榴弹。
解放战争(Ⅱ)字数:3569 字号:大 中 小 淮海大平原又一个寒冷的黎明来临了。
以陈官庄为中心;在杜聿明集团最后龟缩的几座村落的四周;华东野战军官兵决心要把他们脚下的土地挖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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