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苍者天,曷其有极。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若真的能抵偿,我不惜身罹百死而去赎他,只因为一句我甘愿的。
一袭梨花青轻罗群裾逶迤如雾,轻薄的衣料柔顺地贴住削瘦的双肩,而纤腰盈盈一握,腰间的束带垂落两道雪色长珠缨络,堪堪压住轻盈若飞的裙摆。我步履轻曼地走着,如是闲闲漫步的情态。我手中牵着一条白绫,正是当初太后亲赐给我的那条,白绫极长,质地又极密软,蜿蜒地拖曳在地上。
我扬手高高一抛,脱手而出的白绫如展翅白鸟,轻悠悠地绕过殿中的一根横梁,又落回到我手中。我仰首看着,绕梁而过的白绫飘若无力,如仙人垂两足。我将两头挽了个结,唇角染着浅笑,抬脚站上了圆凳。我抓住白绫两端,比量一下,当好能让我将头放进去。
“啊!你在做什么!”身后骤然传来惊惧的呼声,在情急之下喊出,本来清丽的声音扭曲有些刺耳。
我依然还是先时的姿态,淡定无事地转过身,正好看到紫嫣和凝玉神情惊慌地跑进来,紫嫣一生遇事多,见了眼前情形倒还能勉强镇定。凝玉却是吓得花容失色,“呀”地一头就栽倒在地上。她衣襟不整,鬓发弹乱,忍不住捂住唇哭道:“姐姐,姐姐你快下来,千万不能做傻事……”
我高高地站在圆凳上,含笑着看她们,仿佛我现在做的事再正常不过。紫嫣一时急恼,她举手指着我,直呼我的名讳,声色俱严道:“颜卿,你给我下来!这么多年来,你这种软弱的性子怎么从未长进过。但凡一遇事就想到死,当年嫁去北奴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见我无动于衷,紫嫣又是冷声讥诮道:“我倒想起来了,韶王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你就算想殉情未免也太早了!你既然不怕死,何不等些日子,先看着他死了,你再死也来得及。”
凝玉神容狼狈,她跌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地,紫嫣后面的这些话像是尤其刺激到了她,她抱住紫嫣的双腮,拼命地摇头,如同极力地想要听不见,却是哭嚎得更加厉害起来。
紫嫣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厌弃,一把将她甩开,直冲上前来要将我从凳上拽下。
“站住!”我断然喝止紫嫣,眼眸一沁濯灌幽芒如寒烟吹无,却是透出不可摧折的绝决,“他不会死的。”
我自行从凳上爬下,施施然落在地上,我目光眷眷地看着那条白绫,刚则打的是活结,用手使劲一扯就落了下来,道:“而且我也不想自尽。”
紫嫣神色愕然,而凝玉止住哭,清润漆黑的眸子圆瞪,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们二人。但当她听到我说,他不会死,她似乎有意无意地松了口气。
“姐姐你……”紫嫣刚才还是气势强横,但此时却说不出话来。
“死太容易了,难的是活着。”我叹道,将垂到眼前的秀发轻轻勾到耳后,露出-张脸来,纤纤小巧的瓜子脸,一双秋水黑瞳潋滟,衬得玲珑的面容莹白如玉。原本就是倾世之容,少年时青涩和稚嫩完全褪去后,愈加透出经历年岁蹉跎后,方才修养而成的一分从容自若的气质。
紫嫣目光凝在我的身上,如是不认识我一般,半响道:“一段日子不见,姐姐的气色似乎好了许多。”
我用手抚着一下侧脸,触手温软细腻,握着那条白绫,径直地高举到紫嫣的眼前,眼中掠过隐微的一闪锐芒,刻意压低嗓子,吐出唇际的声音幽幽邈邈地,“况且你也说过,白绫在我们手中,既可以自尽,也可以杀了别人。”
颜倾天下荆棘蒙笼路难行4
皇宫,深夜寂寂,唯听见车轱辘“碌碌”的响动,随着尖细的一声唱喏:“静妃娘娘到。”春宵承恩车的帷幕撩起,走下玉珞时,寒风扑面,清凉如霜,一脉细细的冷意贴着裸露的锁骨,直透到骨髓里。
明簪尾梢垂下的长长珠珞遮住容颜,珠晖浅浅摇晃出如月清晕,令人看不分明曳动的表情。一步一步踏着夯实的地面,在默然中,朝着那极为熟悉的宫殿走去。
“吱嘎”的启门声,视野豁然敞亮,眼睛眯了良久才适应过来。二十四扇通天落地的鲛纱帷帐,恍若千堆新雪垂地,幽幽地通向寝殿深处,紫铜鎏金大鼎兽口轻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冲淡的龙涎香的气息,混着瑞脑和冰片的清冽,里面陈设倒是都未变过。
九道盘龙的御案前,站着一道明黄色的人影,他正好背向着我,微微俯身,看情形不是批阅奏章,而是在练字罢。因是日常便服,团福刺绣龙袍略浅的金线疏疏地绣着龙纹。目光落在他身上,那抹明黄在无声中昭显着至尊的身份,我知道他一定是奕槿。
软缎薄底地珠履落地无声,我缓缓地朝着他背后走去。奕槿长身而立,左手撑着御案,右手握住刚玉笔杆,正凝神临摹着一首词,伴着紫毫笔尖律动,口中低低吟道:“沁露冷,蘋花渐衰。萋萋芳草连空阔,暝鸦横斜霭霏微,霞敛残照收……”
我听到这几句,心底微颤,这是当年我远嫁漠北,帝都北郊的点将台上,奕槿以皇兄的身份送我上北奴迎亲的鸾轿,此生恩断意绝之际,我亲口吟出的一首诀别词。
想当初正当年少时的颜卿,如何的刚绝要强,在祟华殿掷碎凤来仪,唯留下一抹孑然而绝决的背影,宁愿这一生一世离开故国,也不愿再委曲求全地留在他身边。
往事空茫如烟,不觉间,竟已是过去了整整十二年。
“素简序,孤城暮角……”奕槿觉察到身后有人,他依然还是原来的姿势,连头都没有回,淡淡问道:“是静妃么?先不要打扰朕,去到一旁等着。”
听到他说话,我既没有出声道“诺”,也没有依言退到一旁,而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帝都赊,雪涵关阻。晚景萧疏动流影,毡下北望极霓旌,风拈孤魂瘦……”写到这一句,奕槿猛然撂下笔,身后站着的人还是纹丝未动,静妃性子向来柔弱温驯,不会做出如此违逆心意之事。
“朕让你退下,你难道没有听见?”奕槿的声音严厉了几分,就在他转首的刹那,一刹那,我悠悠启唇吟道:“灞桥别,乍咽凉柯。百感情绪疏顿酒,正恁寄残醉入肠,此生悠不见……”
我们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奕槿看清是我,神色剧变,肩膀微微一震,整个人如是被庞大的惊愕和震动给怔住了。那时,他一个箭步跨到我面前,眸光在我脸上逡巡几圈,却是倏然冷了下来,举起一只手指着我,质问道:“不是静妃,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么久日子未见,一眼看去,他俊挺的面容中掩着瘦态,照着明昧的灯光,眼角隐约铺开极浅的细纹,其余倒没什么变化。我暗暗深吸口气,慢慢地让一颗近乎要跳出来的心落回胸腔中,我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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