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宫女儿早将点翠赤金飞雀雕八宝冠捧了上来,那冠上头有一颗硕大洁白的顶珠,乃是极品东珠,多年难出一颗。用来做了这点睛之笔,更让这顶点翠赤金冠熠熠生光。
韫姜对镜自照,自嘲道:“我最怕逢年过节,这乌沉沉的劳什子往头上一搁,真是头也疼脖子也酸的。”
愈宁一笑:“特地用了这顶,还是个头小的呢,若是那顶赤金碧玺孔雀冠,才叫一个沉甸甸的,捧在手里都觉有分量,别说加了发髻之后再戴上去了。”她一面顺着韫姜乌黑水光的青丝,一面道,“还得配一对坠流苏的银鎏金簪子,娘娘可有的苦头吃了。”
韫姜哎呦呦一叹:“那一顶,我也就封德妃的时候戴过,平常也就过年节戴一次。”她侧身贴近愈宁,悄声道,“所以我不爱过节呢,盛装华服的,看着光鲜亮丽,其实累得很。”她从妆奁里取过耳环,一一比试在耳边,看那一对更称。
一面又说:“贵妃喜好奢华,每一次都是精心打扮的,她的金冠,我看着就累。——不过么,也确实是她的最惹人注目了。本宫记得她有一顶百珠金冠,金灿灿的,缀着玛瑙、紫英石还有红翡,流光溢彩、好看的紧。”
愈宁止不住地呵呵笑:“所以说‘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了。”
韫姜挑了两对,各去了一只比在耳边,问愈宁哪个更衬些。愈宁仔细打量了,一指右边的:“这只赤金嵌红宝石团菊纹流苏耳环好看,衬得娘娘气色好。”
“我也瞧这只好看些。”韫姜话刚落,泷儿就从旁走进来,接过韫姜手里的耳环,柔声道:“奴婢替娘娘戴上。”
她脸上还带着薄薄樱色的红晕,韫姜拿眼觑她,揶揄道:“怎么没同他们吃酒去?”
泷儿一噘嘴:“娘娘打趣奴婢呢。娘娘还要梳妆的,奴婢不敢怠慢。——君悦他也回太平宫当差去了。”她眼睛亮闪闪的,扑朔的都是幸福之意。
韫姜拍拍她的手:“给你挑个好日子,我们自己办一场也是图个喜气。你是我身边的大宫女,不能薄待了去。加上君悦也是得脸的,又是皇上亲赐的婚,也算作是不辜负了皇上的美意了。”
泷儿羞得低了头,满屋子的小宫女也都是一脸艳羡地看着泷儿。也不是羡慕她同御前的大太监做了对食,能有个大好的前程,而是羡慕她能有个贴心窝子疼她的人。
今儿宫女们能稍作打扮,过得好不好立即就能判出来。像泷儿这样的,上钗的簪子,下戴的镯子、身上穿的衣裳,就算是绣鞋,都是韫姜赏的或是君悦送的,也算是宫女里头最好的一批了。哪有人不眼馋心热的呢?
这一日忙的还数徽予,一直到晚上的合宫夜宴之前,他才勉强能安安生生坐定了。夜宴图的是个团圆、热闹,满宫妃御由韫姜和夫芫为首,稽首贺喜不在话下。各自回了座,又是轮番的祝酒、贺寿,都想讨徽予一个赏脸。今儿徽予宿在何处,谁就最得脸面,足够耀武扬威到年节了。
衬着万寿节前喜庆,恪贵妃开口替容夫人美言了两句,最后也算成全了容夫人晋升的愿望。
可惜当了夫人,容惠夫人还是改不了含酸拈醋的毛病,心思倒不坏,顺口一说罢了,但总是醋溜溜的:“也没什么好争抢的,反正今儿皇上不是去傅德妃那,就是去恪贵妃那。颐贤皇后薨逝后,不是历来如此么?”
姝贵嫔的恩宠是淡淡的,但也没断过,她也早习惯了这样,于是平静地说:“姐姐,现如今咱们是最该静心的了,一则没有德妃娘娘那样稳固的盛宠,二则没有年轻的妹妹们那样争宠的资本,还是安安静静吃酒吃菜的好。”
容惠夫人睨向她姣好的脸,心里暗自有些不忿。话虽如此,但姝贵嫔依旧如盛放的海棠一般,艳艳生辉,她的美丽毫无衰减,甚至因她年岁的增长而多了几分令人回味的气韵。
照例这种夜宴是妃御们争宠现眼的好时候,但如今坐席上的,要么是韫姜、夫芫这样“位高权重”不需要争宠的;要么是姝贵嫔这样有了点自矜自尊的意气,不屑争宠的;或者是庆贵人这样不愿争宠的;最后,就是容惠夫人这样没什么资本的了。总之,放眼满殿内的莺莺燕燕,或平淡如水或浓艳似火,都是不掀风浪的,这宴席反而过得没什么意思了。
连韫姜也笑着跟夫芫揶揄道:“从前那些新秀们,削尖了脑袋要抢风头,博皇上喜欢。一场宴席下来热闹非凡,现如今都自管吃酒看菜,反而无趣了。”
夫芫哼笑一声:“那几个不安生的跳梁小丑,连坐在这儿的资格都没有。”
因是徽予的寿宴,韫姜祝酒时没有以茶代酒,而是饮了一大白。但她原本就没什么酒量,加上多年不曾沾酒一滴,如今真是个“一杯倒”的情况。过了一阵,她身上泛起酒劲来,有些迷迷瞪瞪、发燥发热的,她怕失态,于是对夫芫说:“我有点不胜酒力,出去发散发散,要是皇上问起来,你便替我告一声。”
夫芫随口道:“晚上风寒,你披上氅子再出去吧。”韫姜湿漉漉的眼往她那一动,浅笑应下,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席。
出了正殿,韫姜便在大明宫内略走走,因笙箫之声绵绵不绝,加上酒劲涌得更厉害,搅得她有些心烦意乱的。她于是同愈宁说:“大明宫外有一条幽径,最静僻无人了,我们去那里走走。否则在这儿踉踉跄跄的,也是丢脸。”
愈宁四下看了,周遭都有侍卫把守,韫姜这脸泛潮红的模样确实不适宜让他们看见。于是拢紧了韫姜的大氅,才陪着她往大明宫后头的竹篁曲径那去。
正所谓曲径通幽处,果然才到了那条小径的入口,便觉浑身通泰了不少。此地偏僻静幽,但少有人来,连侍卫也鲜少经过。愈宁有些担心:“娘娘,此地安谧不假,但静得吓人。咱们略散散就回去吧。”
韫姜托着发烫的面颊,也觉得在临近月末的夜晚,此地有些阴森森的意味:“吹吹风,冷静冷静而已,不会逗留太久的。”
月如钩,只晕开一片清淡的光。越入里头越是黢黑,只有偶尔飒飒的风声与竹叶相撞的声音。韫姜觉得心里发毛,又清醒了不少,于是打算回去,却在此时,听得后头隐秘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四舅舅,你这就是为难我了。”是昭充仪的声音,仿佛颇是为难,“琳充华没什么宠爱是不假,但她这胎怀的正是时候,皇上很是喜欢,你就算要我动手,也是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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