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修容端持着傲气,不骄不矜,不卑不谦,声音有些无力与沙哑:“免了罢。”
她二人交集不多,大多是井水不犯河水,两相照面,硝烟气不似旁的浓重,看着仿佛是和平的。
“听说修容姐姐在宫里养病,今儿怎么出来了?天寒地冻的,时而风刮得像刀子,姐姐出来小心风扑冷了身子。”姝婕妤见全修容穿的是一身旧样式的兔毛红梅雨花锦披风,早已有三四分陈旧了,看着也不大厚重,教人疑虑是否挡得住这深冬的寒气。
全修容察觉到她疑惑并怜悯的目光,微微露出些微的不悦和恼怒,语气生冷:“久居不出才窝了一身病气,出来散散更佳。”
“原来如此,就请娘娘先行进去,莫遭了风吹,反而不好了。”姝婕妤察觉得出她流露出的厌烦,识相地退开一步截断话口,请她入宫内去。
修容闷闷应了一声,提裙朝里走了三两步的样子,却陡然停下转身来,待姝婕妤过来,姝婕妤一时疑惑,怀着狐疑缓缓走近来,勉强笑道:“娘娘怎生止步不前了?”
全修容似笑非笑,眼中噙了一星诡谲的微光,若有若无射在姝婕妤身上,叫她汗毛倒竖,比堕在冰天雪地里更寒冽。
“娘娘何以这样看着妾身?”姝婕妤讪讪,脸上泛起忸怩的潮—红,不知是心中发慌所致,还是刀子似的冷风刮的。
“本宫只是可惜了你这般风—流资质与品性,竟生生叫谢善卿那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强压一头,你以为你如今身为婕妤已是不易,可若没有谢善卿,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她病中的嗓音带着奇怪的音色,幽咽低啭像是鬼夜哭,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教人听着更生惧色。
她的话说得直白,姝婕妤不禁丢了半条魂,脸色青黑着,嗫嚅道:“娘娘何故说出这些话来?”
全修容冷笑:“你不明白?还是没这个胆量明白?”她挈起被风压倒的斗篷帽子,沿儿上前细心替她戴好了,一壁理顺了发炸的雪白兔毛。
姝婕妤知道这话是引人入陷阱的套子,于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徐徐转了念头,而后说:“妾身明白了。只是皇嗣贵重,不得损害。否则是要坏大楚的福祉,折自己的阴骘的,这是顶罪孽深重的事。”
“本宫明白,宫里再不能没有孩子了。”全修容淡然微笑,眼帘垂垂放下,凄楚的目光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眼角渗出一点泪星,但很快消弭在广袤的天地之中。
她复又提起步子,款款朝里走进去,一壁说:“此地不是议事之所,你如有此意,不甘压制,就来乘风殿。”
姝婕妤迟疑少顷,换了神色,领了人要进去,雪儿忧心忡忡问:“主子当真要……?”说道关键处,四下瞅了两眼,噤声不说了。
姝婕妤娇媚的脸上变换出极奇怪的表情,糅杂着沉痛、愤懑与纠结,她沉吟一声,语气变得决绝:“合该如此,不为自己筹谋,只会埋没。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都说红颜弹指老,此刻不做打算,来日色衰之时也便是本宫失宠之际。谢贵嫔越风光,我也就越不济,迟早要被她排揎得无立足之地。”
说罢了,她匆匆跟上,入内告了安,只见徽予坐在床畔。
雪光莹朗,穿透过腊梅图明纸窗,模糊了他脸颊的棱角,似乎也隐去了些许帝王的薄情和冷峻。
姝婕妤站在碧纱橱外瞧见了,深觉得他俊秀清朗,明朗清隽。
他有密长浓黑的睫,炫丽灿烂的眸,可是他低眼看向谢贵嫔,眼中却没有什么情谊。姝婕妤恍惚看着,心中百感交集,爱慕、齿寒交错纵—横。
他眼底脉脉温暖的情,似乎总属于那个病恹恹却出尘玉灵、温润和煦却城府深重的女子。
徽予并不去看姝婕妤,只见到全修容来了,颇为诧异,声音中却没什么关切:“帷月倒来了?大好了?”他问得客套,仿佛不得不为之的勉强,语言中掺杂着淡漠与隔离。
全修容讪笑:“回皇上的话,还带些遗症,不过大抵是好了的。因听谢妹妹身子不舒适,心里挂念她,也心疼孩子,就来瞧瞧。”说着噙了泪,泪眼凄迷,声音颤颤,“妾身恨病中糊涂,如今大梦初醒,才知当初大错特错了。但看着谢妹妹有了孩子,臣妾又喜又悲,掌不住还是要来瞧瞧,心里才安些。”
徽予知她为何悲,悲她再不能孕育皇子,这也是宫中女子最悲惨的遭遇。
他还是留存一份旧情,看她服软,又恳切诉说了悔意与伤感,于是温和些说:“再别去想那些了,既然想明白了,又出来走走,往后就好生过,朕自不会亏待了你的。”
全修容见徽予为她留了余地,喜出望外,忙忙换了喜色,道:“正是了,快别说臣妾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不知谢妹妹怎样?”
谢贵嫔听她叫得亲热,又看那拿腔捏调的虚伪做派,只有觉得恶心与生厌,别过脸不答,恪贵妃见她有失态之势,于是轻嗽一声提点,谢贵嫔才勉强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说:“也并不是什么大病症,只是腹中有皇嗣,一切以这孩子为重,少不得要当心些。反倒劳师动众,烦了诸位姊妹过来问候,当真是不安呢。”
一旁安然端坐的皇后带着一团和气,笑吟吟说:“快别这么说,听着生分。一宫里伺候皇上的姊妹,看望是应该的,何来不安劳烦之说?”说着盈盈然望了徽予一眼,尽是贤良淑德的模样。
徽予噙了浅淡的笑,答应一声:“好生养着最打紧,别多思多想。”说起来,不知怎的又想到韫姜来,心中就仿佛漏了一节。
稍远处坐着的陆良人看不见徽予的神色,只听他话说得轻柔,想着徽予最近少来看自己,相处时也没多少柔情蜜意,心底不禁升起一股落寞之意,捂着渐渐隆起的小—腹,不是滋味。
恪贵妃为着她龙胎着想,缓缓走近过来,就着千珊搬来的红木喜字圆凳坐了,隐约猜到些她的心思,想了想,恐她胎气不稳,怨到自己的头上,于是说:“也别吃心,皇上政务缠身,疲乏之余也无心顾及后宫诸事。你看现在皇上的精神气也是不足的。”
她说罢了,觉得别捏造作,于是别过头去了。
陆良人听了这才好受些,她感激地抬眼看恪贵妃,张嘴要道谢,恪贵妃却早已背过脸去,陆良人噎了一下,不知怎的倒想笑,觉得这传闻里雷厉风行、心狠手辣的贵妃,竟也有些小女儿之态。
那厢的皇后也察觉出徽予眉眼中的一丝疲态,于是温柔搭上他的手凑近了些,说:“皇上日理万机,谢妹妹也懂得体谅,就请皇上回去歇息会儿罢,这里臣妾在就是了。”
徽予确实懒怠坐着,又觉乏味又觉无话可说,于是答应下了,站起要走,一众妃子遂皆起身送他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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