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姜瞬目间眉心一攒,但很快反应过来:“说了太后可不要责罚臣妾。”她起身跪下,才道,“前些日子臣妾呕血病重,皇上躬亲照拂,日夜牵挂,才至如此。只怕皇上为免太后责怪,才不说的。”
“嗳呀,这样大的事竟如今才告诉哀家吗?”太后连忙吩咐静姑姑扶起韫姜,一脸心疼,“怪生瘦了这许多。罢了罢了,你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他为你劳心,也是情理中事。你待会儿去趟太平宫请安罢。”
“臣妾卑贱之躯,小病小难不足以拿来惊扰太后静修。”韫姜恭谨垂首,如是说。
太后颔首,叹道:“你太谨小慎微了,也不必妄自菲薄。”她眼角的皱纹深了许多,却因此更见和蔼与慈祥,“你是风华正茂,穿得这样素净作什么?哀家知道你素爱紫色,紫色典雅稳重,确实不错,但不鲜艳,白费了你的如花容颜了。”
韫姜香腮飞霞,红成胭脂似的颜色,她低头软语道:“多谢太后娘娘指点,不过皇上他喜欢臣妾穿紫色,臣妾自己也喜欢。”
太后拊掌大笑:“好,好一个喜欢。”她眼中有一潭水,很深很深,藏着对这两个字的渴慕与向往,还有无尽的失落与寂寥。
静姑姑在一旁也是掩嘴微笑,羞得韫姜是无地自容。太后目光柔柔,语气却陡然有丝坚决:“不过再喜欢,劝谏皇帝雨露均沾,恩施六宫,还是你这位裕舒夫人所必要的责任。”
韫姜张张嘴,话到嘴边别被咽了下去,她恭谨颔首,示意明白。之后太后略感疲乏,韫姜辄就告退了。
她出了慈宁宫,想起太后的嘱托,加之她也牵挂着徽予,于是就选了离太平宫最近的长桥一路往太平宫去。
愈宁四下看了见无人,于是回:“主子,奴婢去太医院问过了,确有婉顺容主子—宫里的人去讨要了方子,不过是安神的。”
韫姜颦蹙:“是安神方子,那就没有什么不妥了。”她低头思忖,“可是为着阻挠婧充容延医,又怕来日东窗事发吗?”
她冷笑一声:“她倒是聪明极了。明面上看,无人知道婧充容怀有身孕,也便无人会戕害皇嗣。皇上也就不会命人彻查,婉顺容身上罪孽也只有耽误了保胎一则而已。她昨日脱簪戴罪,早儿撇得干净了。可本宫心中疑惑仍未消减,觉得此事绝非如此简单。稍候必要去婧充容处一趟不可。”
愈宁徐徐说:“皇上早儿差人去问过婉顺容了,婉顺容说是怕婧充容心有负担,才扯了谎骗她说有个偏方。但她心想婧充容应当只是辛劳所致,才向太医院讨要了个安神方子来。皇上这头念在她态度恳切,也因有婧充容求情,故而未有惩罚。”停了一停,她说,“毕竟是安神方子,而且抓药熬药这一例全是婧充容陪嫁做的。饶是华佗再世,也不能说是这安神方子导致的小产。如此一来,也没什么好追究的了。”
韫姜心不在焉,未曾发觉再枫迎面过来了。
愈宁屈膝问了贵安,韫姜听到愈宁出声才察觉到。再枫笑得腼腆,给韫姜行了礼。
韫姜笑逐颜开,柔声道:“许久未见枫儿了,长得这样高了。”她半俯下—身,抚过再枫红扑扑的脸颊,再枫害羞,喜色却未有消退。
他星眸闪闪,怯怯道:“儿臣听说傅娘娘抱病,在华阳行宫时就想来瑶花斋给傅娘娘请安、看望傅娘娘的,但嬷嬷说儿臣去了会打搅傅娘娘静养,所以儿臣不敢来。如今看傅娘娘气色好,可知是大安了。”
“是啊,本宫大好了,枫儿不必再牵挂了。功课学习的如何了?师父教导得可好吗?”韫姜仔细替他拍了拍衣袖上沾到的灰尘,温柔抚平了褶皱。
再枫笑眼弯弯:“儿臣认真念书,父皇也夸赞了儿臣。不过儿臣骑射武艺更精,父皇都赞不绝口呢。”
韫姜拉着他在长桥栏杆边的美人靠上坐了,轻柔道:“枫儿真乖,以后一定是位英勇潇洒的王爷,是与不是?”她突然想起徽予之前提及的打算,好像回了宫就合该准备再枫的封王庆典了,她看着再枫已然落落一个小大人模样,不禁觉得颇为欣慰。
再枫重重颔首:“枫儿会好好研习武艺,这样来日就能保护傅娘娘和再阳皇弟了!”
韫姜愕然,竟被这懵懂孩童的话感动得噙了满眼眶的泪:“枫儿真乖。”她确实听再阳说起与再枫格外亲厚,上下书房时常一起,却不知原来是这般深的兄弟情分,在帝王家着实难得。
“能看到傅娘娘身体安泰,枫儿就安心了。枫儿还要去跑马场跟萧师父学骑马的,那枫儿就先行告退了。”他朝韫姜朗然一笑,起身作揖,恭敬行礼。
他再抬头,投向韫姜的目光纯净无暇,像上好的通透玉润的玉,里头满满的尊敬与喜悦。韫姜可以从中看出一个孩童内心深处最明亮的、最无邪的一部分。
她目送再枫走了,他比之先前的活蹦乱跳要稳重多了,韫姜看他下了台阶,才缓缓起身走了。
已然有初秋风光了,自卧波长桥上俯瞰途经的百草园,看到挺拔的银杏树的叶,业已泛出金黄,掺杂了星星点点的老绿,像极了明媚阳光下的的琉璃玉石。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周而复始,又是一年乱红飞过秋千去。远远望见了气势恢宏、大有帝王之气的太平宫,碧瓦飞甍,龙头衔珠,九兽祈福,巍巍气宇,使人折服。
得了通传,韫姜提裙入内,转往西暖阁,一路上寂寂无声,莲步轻缓、仪态矜重,织纹锦履踏在地上,未有声响。
她看见徽予,上前福礼,徽予微笑让她在红酸枝罗汉床另一头坐了,罗汉床中间隔着一只红酸枝和合如意小案几,徽予将放在案几上的茶盏往韫姜处一推:“江鹤才奉的信阳毛尖,朕未喝,你喜欢,你喝了罢。”
韫姜将茶盏推回,脸却是飞红了,像饮酒千杯,醉醺醺的模样,她嗔道:“哪儿就要喝了,再烹煮一杯也不迟啊。”她温煦的声音,恍然是风扶柳、絮浮水、烟云一般的温柔,“予郎为婧充容妹妹伤心伤神,只怕一夜未睡安稳。适才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也是问起予郎龙体为何欠佳,臣妾未敢擅自说明,只有犯了欺瞒之罪了。”
她看着徽予疲倦的双眸,心疼道:“予郎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徽予扶额嗟叹,剑眉紧锁,凝视着茶盏说:“婧充容哭得伤心,她为不能保住那个孩子自责不已。她忏悔为何要倔强着不肯问医求药,以致铸成大错。朕看她这样伤心郁结,也是一般感同身受。又岂能无忧安眠?”
“臣妾与予郎夫妻同心,却不能为予郎分忧,臣妾无能。但还请予郎保重龙体。”她起身跪下,言辞恳切,铁石心肠之人也不免为之动容。
他岂经受得住韫姜如此,立时扶起她,拥她入怀,应道:“朕答应你就是了。”
他缓缓松开,送她至罗汉床—上坐了,韫姜为开解他,转移了话锋说起再枫来:“臣妾来时路上偶遇了枫儿,不知不觉枫儿都那样大了,听他说,他极精通于武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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