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仪期间,韫姜只在举行丧礼时见到徽予,隐没在妃嫔皇子们的恸哭声里,徽予脸上的悲伤被刻得更深了一度。
她很少见徽予这样悲伤的神情,他淌下的每一滴泪都是难以隐忍才滑落的,更是悲哀。
她也自顾不暇,太后对她而言是另一位母亲,她不是走过场、尊礼数才哭,是真真切切地悲恸,才一直哭。哭得久了,双目酸痛苦涩,头也晕晕乎乎的,可是宫里没有中宫皇后,只得她们三个为首的主持。
熬了几天几夜,韫姜实在吃不消,只好退到备好的房屋里去休息。丧仪后头的几天,她发了低烧,一直浑浑噩噩的,稀里糊涂地做梦,几乎不能起身去参加丧仪。
好在最后一日,她感觉身上舒服些了,说什么都要去参加,愈宁、和如命他们都劝不过,也没法劝,他们都知道太后娘娘对韫姜的意义。于是只好护她过去,送太后娘娘最后一程。
丧仪了结之后,韫姜病了几日,期间徽予来过,可都不碰巧,全在韫姜吃了药昏睡的时候。他于是坐着陪了会儿,等不到韫姜醒过来,又不能耽误国事,于是起身走了。
愈宁她们会在韫姜醒过来时跟韫姜说,韫姜照例都是问皇上好不好,看着精神怎么样等话。熬到九月十一日,韫姜才大好了,只是这病一场,把旧年的咳疾给勾了出来。
为着宽解她,愈宁挑了些高兴的事和她说:“簪桃递了消息过来,说在府里一应都好,她从前是伺候人的,现在被人伺候,真是不习惯了。她还要感谢娘娘多年来的教导,才能处理起府中大小适宜,得心应手。”
想到簪桃那快乐美满的小日子,韫姜会心一笑,堵在喉间的一股浊气仿佛也消减了,解颐道:“那真好,他们日子过得圆满,我也就跟着开怀了。”
二人正说话间,泷儿进来通传:“娘娘,圣驾要来呢。君悦提前来报了,奴婢这就下去看茶。”说着微微施礼,旋身退了下去。
韫姜脸上带了些喜气,愈宁浅笑道:“果然泷儿姑娘是长大了,稳重了好多。簪桃一走,她就挑起簪桃的担子来,做的一点儿也不差。”
“劳烦姑姑多教导她,来日她是要顶上簪桃的名头,做你的副手的。”韫姜起身往铜镜处去,拢了拢披散的乌丝,她依稀看到一簇乌黑水滑的头发里掺杂了几缕花白的发。
愈宁眼尖,早在韫姜开口前把白头发藏起来了,韫姜抿抿唇,淡然道:“没事的,我也不算年轻了,有一两根白头发有什么要紧呢?”
“等和大人他二位来,奴婢嘱咐一声吧。也不为着漂亮,就是看着头发乌黑发亮的,心里也高兴啊。”愈宁替韫姜绾了一个家常的倾髻,钗了两支银鎏金莲纹簪,衬得韫姜素雅沉静,温婉如玉。
她应了一声,看着镜中自己的容貌,她已经很久没见自己少女时那种柔润的姿态了。韫姜近几年都是纤瘦的娇柔之美,一垂眸,一敛袖,端坐在那儿,就是一幅病中美人的姽婳画卷。
有时和婧贵嫔说话,韫姜都很羡慕她那恰恰好的玉润的姿态,蓬勃着生气。
正在神游之间,被愈宁一声恭敬的请安拉回了现实。韫姜侧首,正看到徽予踱步过来,立在窗边朝她静静一笑。
徽予的形容是整顿过的,没有之前看着的憔悴,但是隐隐约约之间,他的神气都变得不大一样了。韫姜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他眼中的那潭水,更深了。
愈宁乖觉地退了下去,韫姜陪着徽予在罗汉床上坐了,相对无言,良久,徽予才开口:“我小时候就没了母亲,是母后把我养大的,她教导我,待我像亲生儿子一样。没有母后,我是当不上这个皇帝的。”
他的话里带着薄薄的伤感,韫姜不知如何接话,只伸手拉住了他冰凉的大手。徽予对太后一直是敬重而孝顺的,可是有时候又显得太过注重礼数,让人觉得生疏。
现在韫姜才真的知道,徽予是打从心里把太后敬为母亲的,虽然他们毫无血缘之亲。
徽予半抬起头,眼底有着疲惫而生的乌青,他撑着案几,愧疚道:“如果不是为了把我扶上皇位,母后不至于落下这一身的病痛……”
韫姜死死忍住眼泪,更用力地握紧了徽予的手:“太后娘娘是不会计较这些的,太后娘娘一定不会希望皇上为此而自责、歉疚。皇上乃是明君,不负太后娘娘的栽培,这就够了。”
“母后为了防止外戚干政,云家的人一个都没提拔起来,放眼我朝这历代的太后,几乎是绝无仅有。她这也是为了我在打算,我都知道。她为云家唯一做的事,就是把芙歌指给了我做王妃,可惜我也没有好好待芙歌。”徽予愧疚十分,又沉重地低下头去,“晋安,她后来的脾气养成那样,也是我没有好好关心她的缘故。”
韫姜沉口气,这样沉重的氛围,连她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能陪徽予静静坐着。悲伤之外,韫姜的本能不允许她忽视徽予话中的深意。
他有意补偿晋安公主,可晋安公主现下表面上和谁最亲近,以及最仇视谁,韫姜再清楚不过了。
徽予心事重重,韫姜何尝不是,可她舍不得看徽予这样难过,少不得打起精神来,把这顾虑暂且搁置,先想着怎么宽解徽予。
幸好徽予不是那种容易一蹶不振的人,隔日起身时他的神色明显好多了,韫姜伺候着他更衣,仍不忘宽解他的愁绪。
徽予微笑:“真不该让你看见我这样,可是这些话除了你,我不想和别人说。”
韫姜心中一阵暖意,顺着给他系腰带的动作抱住了他:“臣妾知道,所以臣妾愿意听,也希望予郎能和我说,说出来就好了。”
徽予低头吻了吻她秀软的头发,轻声道:“早膳朕还过来。”
听他自称“朕”,韫姜就知道他多半是好了,他已经从丧母的儿子这个身份中脱离出来了,他现在是皇帝,不会再被悲伤绊住脚。
韫姜伺候着更完了衣,送着他出了门。
早膳之后,徽予逗留了片刻就走了,韫姜趁着这段空闲的时间,请了贵妃前来,斟酌了片刻,韫姜才说:“本宫也不知道这时候这样说好不好,但是太后娘娘山陵崩,皇上心中伤怀,又是愧疚,连带着也顾念起德仁皇后与晋安公主。这对我们是不大好的兆头。”
贵妃脸色一肃穆:“你是想说,这其实是有利于淑妃是吗?”
对死者的哀悼与怀念,往往会转接到她生前的亲人身上,淑妃又是德仁皇后的表妹,又是晋安公主的养母,必定会分上一杯羹。
再说,颐贤皇后崩逝后,淑妃以那样的美名与能力却没有继位中宫,其中一半的原因是太后没有松口。现在太后山陵崩,淑妃成后的阻碍就少了一半了,再加上这一份额外的好处,叫人难以安坐如山。
而且贵妃的能力虽然有目共睹,但是她性格中的劣根也十足明显,她太高傲了,而且是一等一的宠妃出身。做了皇后,难保不会缺了一份宽容大量。
所以,贵妃虽有韫姜这位盟友,但暗中已经处在下风了。现在要么贵妃或韫姜成为皇后,要么大家照旧维持现状,否则来日淑妃成为皇后,比颐贤皇后更棘手百倍,韫姜和她的日子可就不比现在舒坦了。
“姐姐以为呢?”外头的天乌蒙蒙的阴沉,压得人实在痛快不起来,“太后娘娘驾崩了,太妃们只在寿康宫内颐养天年。现在满宫里最尊贵的女人,不就是我们三个了?可惜我们上头还有个位置空着,那才是真正最尊贵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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