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了一片剥好的荔枝送入口中吃了,韫姜徐徐说:“昨儿翻看尚宫局送来的记档,淑、贤两位妹妹处理得甚好,竟挑不出一丝错处。”
远处一树灼灼其华的桃花与一旁皎皎似月的梨花彼此辉映,恪贵妃冷眼眺着这春景,寒声道:“能有什么能耐?只要不是睁眼瞎,谁都能做得好那些细枝末节的功夫。饶的你在这夸嘴,是要膈应谁?”
韫姜噙着笑,不恼不怒地偏头看她,从手旁高脚桌上的美人觚里头攀下一枝垂丝海棠来拿在指间把玩:“姐姐何必动这样大的火气?如今是平起平坐的姊妹了,要是不能心里放平缓、眼里看顺遂了,寻常打个照面就要气死了。到底四妃以姐姐为尊,例来每三日的晨昏定省都是去朝阳宫的,也是皇上给姐姐的颜面,与众有别的。”
“与众有别?”恪贵妃短促地嗤笑一声,“你难道还揣摩不定皇上的心意?——皇上如今没有立后的意愿。擢升了四妃,要的便是彼此掣肘罢了。”
“这确也不假……说句姐姐不爱听的话,现如今没有能胜任后位的人。可中宫空悬,就会有人盯紧了后位,所以擢升四妃相互牵制,反而一时半会儿的风平浪静。何况彼此都是明白人,谁会率先去触怒逆鳞,偏要去兴风作浪呢?”韫姜轻盈拂过香腮,温柔托住脸颊,支颐看向亭外的紫藤萝架,花汁在指尖生腻,滑不留手的,“不过以后就说不定了。等她们有了孩子,有了依靠和资本,心气就高了。不过妹妹是身如蒲柳、望冬先零的人,也不奢望后位了。那头么,贤妃妹妹,怕也是无缘的——大楚的皇后怎么能是齐国的长公主呢。”
她涟涟生光的瞳往恪贵妃处一定:“但愿阳儿平安顺遂,旁的妹妹别无所求。”
恪贵妃审视尖锐的目光刺过来,定定注视韫姜良久,些微扬起下颚,居高临下看她:“你倒摆脱得即时。”
韫姜好整以暇地应答:“我本无意,何必定要争抢?况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后位不是争来的,是天赐的。淑妃若实在有意后位,那是她的事,同我没相干的。不过若是姐姐也有这个意思,那自然也是姐姐的事。”
恪贵妃一时陷入沉思,放在右侧案牍上的记档被骀荡的春风吹得啪嗒作响,呼啦啦吹在恪贵妃耳边,她斟酌良久,缓缓开口:“皇后不皇后的,本宫倒没有这么执着。当得上,锦上添花,当不上也不缺块肉。不过本宫可由不得别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爬到我头上去。你大可不必担心,本宫可以答应你,将来你若先走了,本宫会护着你儿子一条命的。”
韫姜盈盈移开视线,望向那流瀑似的紫藤萝,紫藤萝一波一波似浪飘摇摇曳,粼粼似柳。她压住飘逸的蹙金榴锦羽纱下裙,安然微微笑:“那就祝姐姐心意成全了。”
送走恪贵妃后,愈宁上来问:“娘娘当真无意后位吗?”
韫姜带着平和的笑意:“姑姑是明知故问呢。”她往后倒去,斜向上看着愈宁,黛青浓密的睫如栖在眼睑上的一尾蝶,“我这样荏弱的身子恐是不成的,后宫诸事皆要中宫之主管领,我力不从心,只怕反而添乱。抑或向下分权,名不符其实,当了也是没趣。不若现在清闲,反而身子更好些。何况太后娘娘同我说过,当皇后不过是挣了一个正妻的名分,有时反而成了掣肘的累赘。”她拂过袖口繁密秀美的绣纹,“何况做了皇后,反而给阳儿招徕不虞。若有心者,必先去我爪牙,其中便以阳儿为首。我业已叫阳儿收敛锋芒,一切谨小慎微为上,别再拔尖要强,一切尽让着别人。久而久之的,旁人也不以他为威胁了。”
她挽着愈宁提裙往殿内去:“本宫还得活着,瞧一瞧孰是鸿鹄、谁是燕雀,还得好好扶持诗儿,将来我若西去,她可庇佑阳儿万全。必得要有个诚心实意的人,我才好安心。”
从柳汀水榭往远处眺去,一叶蓬顶小舟缓缓驶来,贤妃敛裾起身,迎至雕花凭栏旁,慎今扶住贤妃的肘轻声嘱咐小心,那船渐近,荡起层层縠纹鳞波,近来停驻,乘船的奴才毕恭毕敬打起船帘,欠身请出一人来,是懿太妃。嬷嬷扶住懿太妃安稳上了水榭,贤妃依礼问了贵安,懿太妃受之。
一同到水榭中央的圆桌坐了,懿太妃开口笑道:“还未恭喜你晋封之喜。”她的上扬的眼尾时常透着一股凌厉与敏锐,笑时抿得尖细,愈发透出一股掺着妩媚的刁钻压迫之气来,可是她眼睛生得太没,总添着一缕沁到骨子里的美艳。
贤妃不觉移开目光,平和道了谢。懿太妃打磨涂染得精致的蔻丹笃笃敲击了一下桌面,发出闷闷的声音:“你可还是那样么?”
贤妃怔了一下,一时难以回味懿太妃所问何事,懿太妃短笑一声:“还是自矜身份,不卑不亢?”
这话带着讽意的尾音,贤妃平静的神态一时变了变,不自然地坐直了身子,尚未及答话,懿太妃便继续说,“哀家知道你是矜持长公主的身份,所以一直不卑不亢的。不过你如今不过是楚宫明城里的贤妃,是楚皇帝的妃御。你聪明,可是跳不出这闸门,就不算聪明透了。现如今你细想想,哪些个妃嫔偏得宠些?哀家打听过,不论你们四妃,还是别的那些小丫头,她们或恬静温柔或俏丽活泼,都可以纾解皇帝丧了皇后的郁闷之情。不管皇帝对皇后怎般,皇后薨逝,皇帝不爽是事实。女人是一弯水,水无形,水百样。女人是要变的,一汩汩流入皇帝的心里才是真的。”
太妃的眼就似一泓水,又清透纯澈又包含万物,深深将人吸进去裹住,动弹不得。贤妃无端地生出敬畏之意来,又有些放不下的矜持,犹自强着说:“若人人迎合,只怕也不得皇上欢心。”
“不迎合,不也是一种迎合么?”太妃轻哂着,把视线移转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格外静美。
贤妃的傲气与自矜在太妃面前仿佛微若尘埃、不值一提,她偏垂下头,掩饰住泛起的臊红,端过茶来抿了一口,舒缓心中的讪讪然与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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