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芫摇摇头:“韫姜,不是这样的。”她抿了抿唇,哀声道,“你就当我是私心也好,死要面子也好,总之我不想作为一个罪臣之女活在这个明城里。”
韫姜猛地一怔,只听夫芫继续缓缓地说:“我会是明城里永远的恪贵妃。”
她握住韫姜的手:“没想到最后是你……曾经我还那么讨厌你,嫉妒你。”她温柔地笑了,韫姜从没见她笑得那么温柔过,“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喜欢你的温柔体贴、喜欢你的关心。只不过我不甘心皇上喜欢你更多,我好胜心又强,才会一直同你怄气,才一直不待见你。——谢谢你。这十多年来,我一直瞧不上别人,身边也没有什么好姐妹,只有你,同我是贴心的。”
韫姜深深低着头,几乎是泣不成声,夫芫艰难地支起身,轻轻地抱住了韫姜颤抖的身子:“你回去吧。”
回去的一路上,韫姜一直是恍惚的,从元年起她走到现在,宛陵、林初走的走、离的离,虽然后来的?诗她们也和她是贴心窝的,可是身边没有一个王府时就相伴的人,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直到因为利益相关,她和夫芫越走越近,慢慢生出了几分真感情。这是一份独特的感情,韫姜打开轿帘,回望朝阳宫,这是一份只有夫芫能给她的感觉。
夫芫如果走了,韫姜的心里永远就会空出一块了。她也不知道是怎么走进的寝殿,只知道一迈进去,她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夫芫的病仿佛好不了似的坏下了去,其中也有她不愿苟活的心思在,连她自己都不愿好起来,病怎么会回转呢?夫芫常常做梦,梦到还在郑家的时候,那时候满门荣耀,她是京城最耀眼的千金小姐,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人人都说她生的好,不仅妩媚貌美,更是生在了郑家,这辈子不必愁了。
其实她这辈子的忧愁全来自于郑家。但是夫芫不后悔生为郑家的女儿,正如她和韫姜说的,郑家若死,她不会独活。
也不知道病了几天,她一直浑浑噩噩的,不愿吃药、也不让定城和寿城再来,她不想亲眼见证郑家的覆灭,不想听到父兄的悲剧。这样,她临死前,郑家还是最高傲的郑家,不是贼臣之家。
这日她迷迷瞪瞪地睁了眼,坐在床沿边的竟然是徽予,夫芫艰难地睁了睁眼,才把徽予看清了。徽予真是一点也没变,是她心里的样子,岳峙渊渟、俊逸卓群,夫芫抬起枯瘦的手,却抓不住徽予。
徽予温柔地牵住夫芫的手,语气里有份凄凉:“太医说你不大好了,朕过来瞧瞧你。定城她们很担心你,你等会儿把药吃了吧,太医说只要你肯,你就会好起来的。”
“皇上……”夫芫的声音轻如鸿毛,与她曾经那千娇百媚、凌厉如风的声音截然不同。看着她如今羸弱枯瘦的模样,连徽予也认不出这是曾经妩媚又傲气的郑夫芫了。
徽予心内不忍,垂着悲伤的眸子,轻声道:“朕在这里。”
夫芫浑浊的眼珠一动不动盯着徽予,半响,她才挤出一点力气来说出一段话:“虽然千珊瞒着没说,但臣妾知道,宁福和千璎被拉去慎刑司了。臣妾……多谢皇上,还留了千珊在臣妾身边。”
因为韫姜和夫芫同时病重,琳容华之事只好交由盛妃和晴妃处理,晴妃虽不蠢钝,但哪里敌得过盛妃的心机。这桩事,终究是照着盛妃安排的那样发展下去,昭充华指认、加上提前安排好的物证,最后便是杀手锏,平江公主同小郑大人滴血验亲,铁证如山。
昭充华不肯放过这个好时机,一同把恪贵妃拖下了水,说自己是受恪贵妃指使等话。她这话一出,少不得查一查恪贵妃的人。这宁福和千璎落在了盛妃她们手里,就是死了,也要从他们嘴里挖出点东西来。盛妃更是伺机把从前诸多过错一并推到了夫芫头上。
但出人意料的,白纸黑字的证言送到徽予这儿,徽予却没有盛怒,只是平静地看过而已。
徽予抚过夫芫的鬓发:“现在也别说这些了,你好好儿养病吧。”徽予眼底积压着阴郁,说,“朕曾经对韫姜说,朕不一定信你。但现在朕看着那白纸黑字的证词,不知怎的,有些事一看就知道不会是你做的。”
夫芫下陷的眼眶里忽然止不住地溢出眼泪来,她的五官痛苦又欣慰地扭曲在一起:“臣妾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做下了那么多事,叫皇上失望了。”
徽予一蹙眉:“别说这个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养身子,等你好起来,我们再计较这些事。”
夫芫不肯松开徽予的手,只是问:“皇上是不是连郑家的事也都知道了,皇上——臣妾不敢为母家开脱。皇上要罚我也罢,就算恨我也好,只求皇上不要迁怒于定城、寿城还有再勋,他们都是好孩子。再勋的事,臣妾不妄想求皇上收回成命了,只求皇上能让再勋一世平安,臣妾死而无憾。”
徽予一下沉默,缓缓抚过夫芫的鬓发:“朕知道郑家的事同你没有干系,朕都知道,就凭你这份心,朕不会亏待了定城她们的,她们都是朕的好孩子。至于再勋,朕会让赵王好好待他,保他平安一生的。”
同贤妃不一样,徽予没来由地对夫芫多了一份信任,那一夜他过来,瞧见夫芫奇怪的神情他就全知道了,他知道夫芫的纠结与沉痛,知道夫芫对他的心。
徽予想让她作为恪贵妃陪在自己身边一辈子。除了韫姜,他第二个不舍的,就是郑夫芫了。
夫芫哭得泣不成声,突然一下,她缓缓舒展开紧蹙的眉,似乎有了什么预感,于是轻声道别:“皇上,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可是臣妾从不后悔嫁进玄王府。”她努力抿唇笑了一下,“那是我最高兴的事,能遇见皇上,与皇上生儿育女,臣妾真的很高兴。是我一直以来让皇上为难了。”
徽予噎了一下,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夫芫的手好像越发冷了,徽予红着眼,唤了一声:“夫芫?”
没有回应,夫芫的眼半合着,了无生机的,只有一行泪沉默地淌落下来,洇入她乌黑的秀发里。
徽予一下有些不知所措,无言地坐了良久,他才缓缓说:“我能遇到你,我也很高兴。”夫芫的音容笑貌,徽予全都记得,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夫芫在他心里,绝不只是一个贵妃那样而已。
虽然因为她的脾气,总是会闹出事来,让徽予颇为心烦,但是他心底里,从没想过讨厌夫芫,彻底撇下夫芫。他没想过这种事。或许会生她的气,也愤怒她会做那种事,但是最后,自己还会原谅夫芫的。
呈乾十一年,十月二日,恪贵妃郑氏病薨,追封为惇恪皇贵妃,葬于妃陵。夫芫此生最爱红色,水红最衬她的娇媚,可惜她至死没有穿过大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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