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已谢,迎春又开,陆家大宅里依旧是黄灿灿一片。
生意红火得出人意料,主要是二大大通过文物商店古宝斋的经理与旅游局挂了钩,使陆家大宅成为一个旅游的必到之处,在官府之家吃官府菜,成为这里旅游的一大特色。不唯洋人来吃,国人也来品尝,谁都想体味一下昔日官府之家座上宾的滋味,窥探一下旧日大宅门里官宦人家的生活,享受一下当老爷的愜意。某政治家曾感叹,当年文革大批判的不触及灵魂,不深入彻底,今日已显露无遗。当时,人们在灵魂深处并没有爆发革命,致使今日封资修复活,陆家大宅门终日朱门酒肉臭,歌舞升平,都羨慕优雅生活,都贪恋海味山珍,都幻想着有朝一日做做参议院参议……实在是件可悲的事情。当然,批判归批判,这并不妨碍政治家隔三差五,或为主或作陪进入陆家,大吃一顿扒海参、烧鱼唇什么的,吃的时候尽管灵魂深处爆发着革命,但嘴上的革命感觉却是空前的好。
陆家二爷、三爷开始还陪着客人吃饭,遇着敬重名士的吃主往往还要陪着填词作画,奉唱答和,赏花饮酒,真是摆尽了雅谱。陆家天天晚上是高朋满座,盛宴不衰,一日两桌,有时摆在正厅,有时摆在花厅,更有别出心裁的于月圆之时摆在园中梅树下,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一群,既不寂寞又很欢快,况且陆家笔墨随时伺候,意兴大发时,留下各类墨宝,是宝者糊裱装框,挂于壁上;是墨者撕烂揉碎,与各类空酒瓶子一同送至废品收购站,也可谓各得其所。
金静的名气随着陆家的名声流传出去,又有电视台的人来凑热闹拍下岗女工再就业的专题片,尚未拍出鱼翅燕窝,单是那树影花墙,黄梅点点,便已引人人胜,主厨的清丽秀美,二爷的风雅倜傥,三爷的豪爽明快,加之电视的宣传,于是陆家菜名声大噪,订席者需按日依次等候,每席价在数千元以上,至万不等。其时,公款吃喝风大盛,街上老三届餐厅、窝窝头饭馆、傣家酒楼,莽蛇席、蝎子宴、蚯蚓汤、蜗牛羹,中国人吃出了各种风格、各种品味,然而真正够得上孔夫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恐怕还首推陆家菜。私家名厨胜于公家菜馆,一旦陆家菜被人们所认识,政界、文化界、财界各类人士无不以吃过陆家菜为荣,都要来品尝品尝,公家出钱,一元与万元没什么区别,要吃便吃好,吃个正经,所以都是大把地不吝地往二大大的柜台上撂银子。
金静反正是下广岗,没了后颐之忧,一心一意,专职操起了陆家菜,那些陶瓷研究、戏曲演唱于她已显得渺茫又遥远。陶瓷的知识被用作了碗盏的搭配。后花厅的席面全用湖南醴陵出的青花釉下彩细瓷或是仿明宣德白瓷,典雅清素,耐人赏玩。正厅大宴餐具用黄底斗彩,景德镇精瓷,盘龙绕凤,气氛庄严热烈。至亍金静腹中的戏曲,早已随着油烟蒸气,飞散殆尽了。金静聪明灵悟,承袭了姑母严格的烧菜风格,很快掌握了爸类菜的烧制方法,又雇了两个厨师,逢有真正陆家菜才由金静亲自上灶操做,初时四大大还在…边指点,后来便不冉监制,放心地躲在自己的小屋里不出来了。
金静又联系广剧团昔日的师兄师妹,那些人正苦于挣钱无路又丢不下艺术,凄惶得无可奈何时,有金静来邀,说是晚间可以去陆家清唱,管饭,依时间而订价格。这些人中,不少人空有一身本事,剧团发不下工资,有的人为人办丧事去吹拉弹唱,有的人索性改行,今有这等白吃饭又拿钱还与艺术沾边的好事正求之不得,加之是师姐相请自不会有所亏待,都欣然应诺。也有几个有名一点儿的,开始放不下架子,但受不住钱的诱惑,架子毕竟缉不了饭吃,一想,旧社会也有唱堂会一说,并不丢什么人,便也庙快地来了。这样一来,夜宴中又加上戏曲清唱,陆家大宅内整个再现五代时期士大夫《韩熙载夜宴图》的场面,让吃若无不陶然。
二爷一。爷不可夜夜陪宴,后来便在席间空设一位,摆副碗筷,以示主人在此相陪。逢有特殊人物,也象征性地出来吃几口,根据时令谈几句。前时小饮春庭院,悔放笙歌散,深院无人,空锁满庭花雨的屁话,引出一片故作的风雅,人人都摇头晃脑,仿佛都变作了哀婉情种,那情景实在的有意思。
付曰益迫切的需求,排队登记者往往要提前一个月才能轮上。林尧对岳母说。能不能每天再添置两桌,同时白天也可开业二大大拨弄着算盘珠子说。我小时候听奶奶讲过这么一个故事,朝阳门外火神庙旁边有个叫王老剩的,专卖卤煮火烧,一间门面,吃主不断,小店里老是拥着人,生意红火得让周围人眼馋。谁要吃王老剩的卤煮火烧,得在炉子边等半天,等得人心急火燎的。后来有人给老剩提议,把隔壁三间火神庙拆厂扩充店面,这样省得人等,地方也宽敞了。王老剩照办,重修了店面,新添了伙计,谁料生意竟一日不如一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撞了神灵?林尧说。
那是迷信,二大大瞥了一眼林尧说,王老剩生意红火的关键在于店面的挤和吃主的等上,站在耶里看着人吃,越看越急,越急越巴不得吃到嘴,好不容易挤个座儿吃上一碗,花费的代价非同一般,自然觉得格外珍惜,格外香甜。做买卖,千古一理,要扬长避短,陆家菜能有今日,是沾了大宅院和特殊风味的光,吃主讲的是一种气氛。大宅的气魄与风度,只有在晚间红灯照耀下,在月影花墙中才显示得充分,白日太阳明晃晃的,宅子的斑驳烂旧在吃主眼中一览无余,缺少了魅力与想像,达不到应有效果。还是那句活,越难以轮得上才越尊贵,陆家不是开饭馆的,二爷的话没错。
林尧自愧比岳母差了几筹,在做生意上,他实在不是行家。参与了几次董事会,跟金寻一祥,都插不上嘴,一切都由着金静与二大大作主,二爷三爷也闭着眼不言语,四大大就技术问题提出一二三,这一切,使男人们觉得。世界真的已进入了阴盛阳衰的新时代。
金寻对陆家的这一举措并没多大兴趣,他仍关注着他的甲骨文。论文继续写着,那六个符号也在继续研究着。对饭馆分红的事也不太上心,倒是金静住进陆家,忙得不亦乐乎,使他和林尧的聚会出现了麻烦。每到周六,林尧照例骑车去金家小院,小院依旧,却没了可心的红小豆粥和酱肘子,没了金静细心的操持,有的只是金寻与南星父子俩逮着什么吃什么的凑合。
周六,陆家后园子照例歌舞升平地吹拉弹唱,金静在灶前被水汽围着,忙活着她的黄焖鱼翅。林尧来到厨房对金静说。我去金寻那儿。
金静转过身来说。你去给南星补补功课吧,他落得太远了。
林尧本来想说南星并不想补课,但一看金静忙忙碌碌的样子,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林尧一进金家门,便看见南星抱着一把吉它,声嘶力竭地在桑树下唱歌,歌词让人听着有些莫名其妙。
有一张二十岁的面孔,
我却让你看到一顆两千年的心情我无为,却想无所不为。
我梦游,我沉睡。
南星唱歌时头一顿一顿地,腿一踢,臀部一撅,闭着眼睛,一脸的痛苦。脑后那束马尾刷子随着头的摇摆转来转去显得十分可笑。林尧听着后几句地道的英语歌词想,这样准确标准的发音还要补习英语么?他大声问。南星,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林叔,南星停止了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是模仿罢了,鬼知道什么意思。
林尧看着他臂上纹着的花蝴蝶说广剌上这东西想去也去不掉了。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