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售渔具的店铺叫余盛行,这名字相当符合本地人对“好意头”的偏执。吕西恩试图解释谐音和“意头”这个概念,从菲利普的表情看来,多半没有听懂。法国人用刚刚从葡萄牙船长那里收来的预付金买了线和带有倒刺的钩,谢绝店主竭力推销的红褐色虫子。吕西恩弯腰查看从大到小整齐排列的鱼钩,想象要多大的钩子才能拉起一条庞大的“鲑鱼”,假如菲利普没有夸大其词的话。
“如果你需要新的换洗衣物,那就要回到黄埔去买,那里的裁缝能按照欧洲样式做衣服。”
“不,我不打算买。”
“别担心,你有足够的钱买茶叶。我认识一个端州[1]买办,可以帮你要到好价钱。”
“谢谢。事实上不是茶叶的问题。”菲利普弄乱了自己的头发,“我不得不,我真不想提起这个话题,但我必须尽量节省。我有个弟弟,从出生开始就有病。就算只是多半个法郎,对我来说已经有很大帮助。”
“我很遗憾。”吕西恩咬了咬嘴唇,“衣服很好解决,我哥哥以前的房间里应该还留着一些,他现在几乎不回来广州了,用不上。你们的身材差不多。”
“好的。”菲利普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确定这……我的意思是,谢谢你。”
“我能问问他叫什么吗,你的弟弟?”
“雅克,和我爸爸一样。”
“很好听的名字。雅克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吗?”
“一部分原因,是的。”
“另外一部分是?”
“那不重要。”
在吕西恩的经验看来,人们推说“不太重要”的部分,往往意义重大,但你得用很多瓶酒和一把铁钳才能从他们嘴里撬出真话。而且那些各种各样的理由,最终都像沙洲一样,在时间冲刷下变形,缩小,消失。商船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一整年,足够荔枝树开花,果实掉落腐烂,然后从头再来一遍。足够旧梦破灭,足够死亡和新生。即使菲利普立刻启程返回,半年之后才能见到弟弟,也许那可怜的男孩早已下葬。吕西恩绝不会说出这个想法,但菲利普多半也明白。为了掩饰尴尬的沉默,吕西恩在一家卖雀鸟的小店前停步,假装被挂在门口的画眉鸟吸引。一看见客人,栖木上的一只红喙黑鸟停止梳理羽毛,展翅飞到画眉笼子顶端,沙哑地高喊“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那是乌鸦吗?”
“不是乌鸦,我们叫它‘鹩哥’。”吕西恩仰起头,冲鸟儿微笑,“很聪明,能学人说话。”
“它在说什么?”
“祝我们赚到很多钱。”
“那很好,不是吗?”菲利普冲那只双颊有黄斑的鸟儿做了个脱帽致敬的手势,“谢谢你,先生。”
店主打量菲利普的眼神变得古怪,吕西恩大声夸赞了鹩哥,催促法国人离开。鹩哥扑腾到另一个鸟笼上,仰起脖子,像是准备上台唱戏,“开饭!”鸟儿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响亮,一直到巷子另一边都能听见,“雀仔开饭!多谢!”
两人在芭蕉树下的摊子上买了绿豆汤,为了保持糖水冰凉,四五只大桶直接浸泡在流动的河水里,需要的时候才用草绳拉上来。太阳西斜,城市的噪音仍然没有消减的意思,捣米,磨刀,驴车辚辚,行将宰杀的猪发出凄厉尖叫,织布机微弱而单调的声音,不止一台,十几台。狗吠,木桨敲击石头,忽然,低沉的鼓声穿透这一切,缓缓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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