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三千块钱,拿去给弟兄们买几条烟吧。”
长城SUV内,徐白义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递到铁头手里。他怀旧,比起微信、支付宝或者网银转账,他更喜欢用信封装钱交到别人手里,不管分量是沉是轻,总有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在感。
“徐哥,你骂我呐!”铁头摇头摆手,“这钱我不能收,嘿,咱们哥几个是不打不相识,有缘分的!帮这么点小忙还要拿你的钱,这要是传出去我铁头还混不混了?”
“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会知道?”徐白义瞥了他一眼,以过来人的语气劝道,“请弟兄们出来跑一趟,少说也得请顿好饭,分些好烟,不然下次你打电话喊人的时候谁会赶过来帮忙?我们托你办事,你找了人来帮忙,到最后却要你自己掏腰包?哪有这种道理。再说,以后可能还要找你帮忙,拿着吧。”
徐白义说的句句在理,这钱确实是铁头应得的报酬,而且三千块真的不多,铁头自己想抽笔油水都难。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再推辞就是矫情,铁头没别的优点,就是脸皮厚,当即堆满笑容说了声谢,大大方方地收下信封塞进裤袋。
“行,没别的事你就赶紧去找弟兄们摆桌酒吧,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徐白义挥了挥手,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好嘞!以后有啥事,随时打招呼。”铁头想起今天在冠山隧道里的豪情义举,挺直了腰杆拍着胸脯说道,“说句不怕你笑话的,我铁头出来混了这么久,什么眼色都看过,有怕我的,有嫌我的,还有表面笑嘻嘻背后mmp的,但我就是没看过敬我的。嘿,今天在隧道里见着了敬我的,头一回。徐哥,谢了!”
铁头说完就下了车,一溜小跑,出了停车场。
徐白义关了车窗,降低座椅,开始细细品味这支呛人的烟。
以前生活很累,心里很空,每晚跑完滴滴回来,他都会在车里吸一支烟。
或者,两支。
反正也没有人在意他在什么地方,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等他去做。
生活失去目的之后就像是复制黏贴不断循环的枯燥程序,只有车子穿梭在行色匆匆的繁华街道时,才有仍然活着的感觉,而等到车子停在停车场里熄火关窗之后,所有支撑生活继续往下走的动力全都被瞬间抽空,让人没有推开车门的余力。
因为这夜幕与车厢构成的封闭空间,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小世界,它与外界完全隔离,在这里你可以歇斯底里,可以痛哭流涕,可以无所顾忌,但一旦打开车门,你就会立刻失去这些特权,就要去面对另一个世界。
于是徐白义总是需要在车里点一根烟,刺激一下自己的肺和身体。
但今天不是这样。
当一个人认定自己的存在有了意义,他就会找回面对世界的勇气和破除障碍的力气。
徐白义还有力气,还有很多力气,推开车门已不再是一件困难的事,因为车门外的世界在他眼中重新焕发出了一种迷人的吸引力。
“叮铃铃——叮铃铃——”
单调老气的铃声突然响起,是冯昊打来的电话。
“喂。”
“徐哥,铁头走了没?你快回来看新闻啊,汉东卫视的晚间新闻要播咱们在冠山隧道的事,好像是行车记录仪把整个过程都录下来了,咱们要出名啦,哈哈!”
“出名不见得是好事。”徐白义嘴角上翘,心情愉悦但没有飘飘然,“杰棍也被录下来了吧?那些视频传到网上去,可能会惹麻烦,不是说平城有放贷的在找他么。”
“没事,他当时带着口罩帽子和平光镜呢,认不出来。哎呀你快上楼吧,可别错过了晚间新闻。”
“行,马上上去。”徐白义呵呵笑着下了车,坐电梯直上十二楼。
两个礼拜之前,他们就从破旧的平房里搬了出来,冯昊的“上司”出钱租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大房子当作员工宿舍,在冯昊家重新装修之前,他们都住在这。等到冯昊家装修好了,徐白义可能搬去冯昊家,而这套房就留给孙杰和他奶奶。
“杰棍呢?”徐白义进门后问了一句,杰棍是他给孙杰起的绰号,因为孙杰是个赌棍,而在银江方言里有一个词叫“杰棍”,意指“犀利”、“厉害”。
冯昊正坐在孙杰奶奶旁边陪老人家一起看还珠格格,回头看了徐白义一眼指着厨房回道:“里面做菜呢,他说他要做他奶奶教他的酱排骨,反正我是点了外卖哦,他要是做出黑暗料理来,我就吃外卖。”
“哎呀,杰仔回来啦。”白发苍颜的老人看见徐白义换鞋进门,咧嘴笑得开心,露出没有牙齿的两排牙龈。
“诶,奶奶,我回来啦。”徐白义很自然地应了一声,接着转头问冯昊,“假牙呢?”
“泡杯里呢,一会儿菜好了我拿去洗。”冯昊朝着放在桌上专门用来装假牙的茶杯努了努嘴。
“来啦!孙家秘制酱排骨!好吃到不讲道理~~~咬着舌头可别怪我没提醒啊!”
随着一声吆喝,穿着男士围裙的孙杰端着一口大锅从厨房里走出来。
锅里色泽诱人的酱排骨还在滋滋作响,孙杰掀开大火收汁后始终没有开过的锅盖,顿时肉香四溢,酱香满堂。
“卧槽,孙杰,你小子可以啊。”冯昊咽了口口水,扭头请示徐白义,“徐哥,今天喝点?”
徐白义想了想,觉得今天的确是该喝一场,于是点头道:“喝点可以,别喝多了,万一晚上又要出任务呢。”
“放心,绝对不喝多,喝醉了我是狗。来,孙杰,你开酒,我给奶奶洗假牙去。”
冯昊提着杯子走进卫生间,徐白义搀着孙杰奶奶坐到餐桌旁,孙杰走回厨房搬酒端菜,配上电视里的喜庆广告,屋里热闹得像是在过年。
两三个小时后,孙杰和冯昊喝得烂醉如泥,一个趴桌上,一个躺桌底下,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隐约能听清一句“行于黑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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