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儿,明日陪我去吴山。”林父撂下一句话,走出厅堂。
去吴山?不去练兵?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要匡扶山河,这会儿又去拿银子媚上贿赂?林枫不敢辩解,低低应了声“是”。
宁宗即位后,把吴山的皇家园林赏赐给韩侂胄。韩侂胄的姑母是吴太后,侄女是皇后,一时风光无两。他任人唯亲,看银两办事,一众属下也变得唯唯诺诺。
林枫固然一百个不愿,也得随亲爹老子去南园走一遭,也见识领略一番这百官现形图。
十里长街,张灯结彩,红男绿女喜气洋洋,唢呐朝天,百鸟朝凤。良辰吉日,开园迎客。大家一路走一路赞叹,真乃世外桃源——整饬一新的茅屋草舍,疏疏落落的篱笆,曲径通幽的山石园林,青葱浓郁的竹木小桥,九曲十八弯的清澈溪流,悠悠淡淡的黄花。
一位膀大腰圆、气场十足、脑门锃亮、衣着华贵的官员领头,这就是传说中的韩侂胄。
林枫跟着大队人流,而父亲一直围着韩侂胄。林枫纳闷父亲什么时候混进了高层,即便混个脸熟,又有什么用?
“大家觉得我这园子如何?”韩侂胄捋着浓密的胡须,笑哈哈。
一群献媚的竞相夸赞,赞不绝口。
“宰相大人,鄙人觉得美中不足。”一声朗然,是林父。
“哦,何以见得,说来听听。”韩侂胄并不认识面前这位,他好奇地问询。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亭台楼阁,却少些人间烟火。”林父不卑不亢,“晋朝陶渊明简笔勾勒蔚然成章,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动静相宜,视听交融,现世安稳恬淡安逸。”
“嗯,可惜啊!这南园里听不到鸡鸣犬吠,诸位是不是觉得有些遗憾呢?”韩侂胄欣然会意,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悦。
“汪汪!汪汪汪……”
忽然犬吠声音从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循声找去,发现一人。此人方面大耳,撅臀俯卧,老态龙钟却沉浸其中。
“哈哈哈——”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揉肠不已。
“好,好,本相这就奏明圣上,封你为工部尚书。”韩侂胄乐得开心,当场表态。
众人齐声叫好,围着那人贺喜。
林枫心道,什么工部尚书,不过是狗叫尚书罢了。
韩侂胄把林父叫去,叮嘱改日到宰相府吃酒。
归途中,林父哼唱起了乡野小曲。林枫和父亲坐在同一辆车里,感觉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路途遥远,两个大男人很快陷入了沉默。
“父亲,今日那位学狗叫的是谁?”林枫打破僵局。
“赵师睾,字从善,赵匡胤的子孙,没落宋室皇亲,有些小才能,不能经天纬地,不过溜须拍马绝对在行。”林父望了儿子一眼,“你学着点。”
“我……”林枫气得说不出话。
“韩宰相生日宴,我们务必到场。”林父自得了韩侂胄口信,似得了圣旨一般,倍加珍惜。
每一年的韩宰相的生日宴都去送礼,比逢年过节对祖上的祭祀还上心,也不见被升个一官半职。林枫突然有了一种离家的冲动,他按捺不住,只好看路边风景。曾经的小荷尖尖角,蜻蜓已然了无踪。曾经的接天莲叶无穷碧,而今只剩留得残荷听雨声。
迎面走来一队白衣白服的人,宽宽的孝帽子,高高的灵幡,痛哭流涕,哀伤不已。这队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为逝去的人祷告,求东西南北各方神灵保佑。
“死都死了,还整些没用的。”林枫跳下车,去看个究竟。
林父稳坐油彩马车,让儿子处理挡道问题。
林枫问了司仪,沉默不语。
司仪告诉林枫,死者名唤杨万里。韩侂胄修筑南园,以高官厚禄做诱饵,令杨万里写记。杨万里说:“官可以不当,记决不可作。”韩侂胄恼羞成怒,转命他人。杨万里不满韩侂胄专权,忧愤成疾。朝廷要抗金,让韩侂胄执掌乾坤。杨万里闻之,恸哭失声,执笔怒斥道:“奸臣,专权无上,动兵残民,谋危社稷,吾报国无路,惟有孤愤!”写完,笔落人走。
林枫奉送一些银两,嘱托厚葬杨先生,感叹了一会儿,上车继续赶路。
一路林父给儿子讲故事,“还记得那年宰相府迎来送往车水马龙,连皇帝都来捧场。百官朝贺,何等威风。见了皇上,赵师睾即兴赋诗一首:古来灯火盛维扬,今岁元宵乐未央。只欠明皇拥仙仗,彩云高处舞霓裳。等韩府人群逐渐告退离场,这时候赵师睾献上一个木盒,满脸堆笑,说,下官庆贺丞相高寿,献上一些小果子,以祝酒兴!韩宰相命人打开木盒,目瞪口呆。原来木盒内是一个精雕细刻的葡萄架,架子碧绿晶莹,玲珑剔透。葡萄架上挂着一百多颗珍珠、玛瑙等各色宝石。我等为之绝倒。此事不久,赵师睾被提拔为临安知府。之后,赵师睾又送了十顶凤冠霞帔似的的珠宝头饰,献给了韩宰相的十个美妾。结果赵师睾升任为工部侍郎。”
林枫不明就里,他不清楚父亲为何要告诉这些藏污纳垢之事,为何又能和他们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可他,还是自己的父亲,林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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