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珠却没有接茬,非常不解风情,径直道:“谢先生,本殿此来有两件事。”
“第一,本殿要取回焦尾琴。”
“第二,本殿要请谢先生助一臂之力,与本殿同往扬州,解水患之灾。”
穆明珠此时对谢钧客气疏远的态度,与前世这个时间点,她调笑着要谢钧做面首的态度,可是大不相同。
谢钧捻着那一页龟甲,微感诧异,拧眉向穆明珠看来,含笑缓缓道:“焦尾琴本就是殿下之物,谢某怎好独占?”他隐晦得审视着穆明珠,款款坐定,道:“流风,去抱殿下的琴来。”
一旁角落衣衫单薄的美貌侍女应声起身而去,原来这便是与回雪齐名的歌姬流风。
谢钧半躺于亭中牙白的象牙席上,手指伸到自己衣襟前,含笑道:“我才服了药,殿下不介意吧?”
他说的药,便是在世家中再度风靡起来的五石散。此物服食之后,人会先感到浑身发烧,随后又会浑身发冷,需要留心发散药性,否则会有性命之虞。当浑身发冷的时候,愈发要少穿衣物、吃冷食、乃至于用冷水浇身。
世家子弟中自然有服食五石散,至于送命者。
但谢钧并不在其中。
根据穆明珠上一世所知,谢钧的确服食五石散,但是他的用量很轻微,更像是一种在表达他耽于逸乐的姿态。比起完全不服用五石散,和渐渐成瘾死在上面比起来,穆明珠反倒觉得始终维持轻量用药的谢钧是更可怕的存在。服用这等成瘾的药物,人会逐渐沉迷其中,这是生理上决定的。而谢钧能违背人的本性,分明在服用成瘾的药,却能忍耐克制着,至少在十数年的时间内,都保持理智用药,这是非常可怕的。
这是一个不能以人的常性去判断预测的“人”。
“先生请便。”穆明珠轻轻挪开视线。
谢钧手指轻勾,扯开丝质顺滑的衣襟,露出一大片玉色紧实的胸膛。
穆明珠目光落在那残局上。
世上的人,大致可以分作两类,一类善弈,一
类善博。
善弈者,以理智为根基,依靠逻辑,步步推演,算尽人心,谢钧就是其中翘楚。
至于善博者,便如同萧渊,率性而为,凡事喜欢赌一赌,运气好,次次掷骰子都赢,一生顺风顺水还快活无边,旁人看得艳羡,若问他成功之道,他也只能摸摸后脑勺一笑。
“我为殿下的琴调了音。”谢钧音色沉沉,在流水声中愈发悦耳,“殿下该如何谢我?”亭中的香袅袅将燃尽,他含笑道:“劳烦殿下为谢某添一炉香,如何?”
“合情合理。”穆明珠便跪坐起来,至于矮桌前,从香盒中拈取一枚香饼,置于香炉中银叶隔火之上,底下碳火一烘,香气立时氤氲开来,为亭中氛围染上了一分暧昧。
谢钧一直凝视着穆明珠,却见女孩手上动作细致、脸上神色认真,素净的脸上没有一分多余的表情,更不曾向他看来,一时竟叫人捉摸不清她的心思。只她耳上垂下的一对明珠耳珰,随她转脸的动作,时时摇曳,如亭角随风而动的水珠。
此时流风抱琴而归,趋步入亭,小心将焦尾琴置于案上。
谢钧慵懒道:“流风,你该谢过公主殿下。你不是担心回雪吗?托公主殿下的福,回雪如今在宫中做了女官。”他虽然是对流风说话,一双无情还似有情的眸子,却始终锁定在穆明珠身上。
流风便转向穆明珠,跪谢道:“奴代回雪姐姐,谢过殿下大恩。”
“回雪有了好去处。”谢钧温柔笑着,“我也安心许多。”
穆明珠抬眸看他一眼,奇怪一个人怎么能把假话说得如此诚恳——她把回雪送入宫中,实则是断了谢钧勾连宝华大长公主的臂膀。谢钧大约不是安心,而是杀人的心都该有了。
“本殿来时仿佛听到驴叫了。”穆明珠抬眸盯着谢钧。
如果她猜想的不错,方才抱着滴血驴头、哭着退下之人,应该是谢钧的侄子谢琼,那个昨日萧府宴会上被当做笑话来讲的谢琼。
谢琼依仗家世,执掌西府军的马匹。
西府军的兵权乃是谢家极重要的力量,非亲信之人,不能担任其中要职。
谢琼荒唐误事,在
萧负雪面前闹了笑话。
若是给有心人拿住,换了谢琼下来——这是谢钧绝对不能容许出现的局面。
谢钧的办法直接有效,谢琼爱驴,他便杀了谢琼所爱。若谢琼爱的是貌美姬妾,穆明珠毫不怀疑自己今日见到的会是倒在血泊中的姬妾。
谢钧内里冷漠无情,却最懂以情去操控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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