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么说你才信我没哭——等等,什么东西?”
徐晚星顾不上哭了,打车回家,如他所言,在某本参考书里找到了一封信。
她有些糊涂,乔野是在什么时候偷偷写下这封信的?后来从记忆里摸索出几个可疑的时间点。
也许是有天夜里她埋头完成作业时,也许是在图书馆那晚他坐在她对面时,又也许是某个深夜,她已睡熟,他却悄然起身,写下了这封信——
徐晚星:
我一直是个不喜欢变量的人。
儿时初接触天文,祖父说不管身边人或事如何变幻,在一个固定时刻,从望远镜仰望一个固定角度,总会看见要找的那颗星星。
那时候我失去母亲,又跟着父亲颠沛流离,不断转学、搬家,身边永远是需要重新认识的人,和等待融入的集体。所以我开始厌恶变量。
这大概是一个孩子因为缺乏安全感,所以才有的爱憎分明,但这么多年里,我一直不喜欢变量。对数字敏感,和理科打交道,大概也来源于此。相比起复杂多变的文字,数字是不变的。所有的定理、公式,不管我转学搬家到哪里,它们永远是亲切熟悉的。
而在我漫长又短暂的人生里,你是最大的变量。
费曼说过,“物理学家总认为你需要着手的只是:给定如此这般的条件下,会冒出什麽结果。”
我曾以为很多事情都能遵循这样的逻辑。努力学习了,所以会有好成绩。与他人和睦相处,所以能融入集体。公式与定理运用过无数遍,于是熟能生巧。可你不是。你冒冒失失从教室里冲出来,撞在我心上,那一刻我从未得知,你会是我此生最大变量。完全没有办法预测走向,哪怕我给出了充分的条件,也不知道你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大概因为你过分跳脱,也不遵循这种逻辑,所以起初我们针尖对麦芒。
我认为你对自己的人生不够严谨,做事漫不经心,冲动鲁莽到不计后果。如果这种看法始终未曾改变,那么我们的走向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可你很快用你特别的方式震撼了我,也改变了我。
嫉恶如仇,这是认识的第一个你。会为陌生人挺身而出,在公平正义无法实现的前提下,敢于以暴制暴。若只是耳闻,我会认为你鲁莽。但亲眼见证你为春鸣挺身而出,在诊所听见于庆庆细数你曾仗义相助的过往,再抬头时,你从治疗室走出来,像个侠女。
执着坦率,这是我所知悉的有关于你的第二件事。曾被霸凌的少年们投入麾下,于是你义无反顾成为大姐头,由始至终挡在他们前面。物理竞赛,因为罗老师的一席话,你哭了一场,于是全力以赴,绝不辜负他人对你的期待。你大概并不知道我也撞见了那一幕,因为大中午去走廊上抽烟的不止师长,还有那时候尚有烟瘾的我。我看见你擦干眼泪,抬头时,眼里有光。
后来认识了更多的你,才意识到人与人有这样多的不同,可求同存异似乎不是多难一件事。即便你是我无法预测的变量,也牢牢吸引着我的目光。
事后回想起来,我们错过的那些年,我所不知的那些事,我曾为之愤慨、遗憾的一切,冥冥之中都是你带来的变量。可今夜,你熟睡在旁,我细细思索着这些年的一切,忽觉变量也许才是人生的意义所在。
我当然可以活得理智又平和,一生奉行努力就有回报的准则,做一个心安理得能够预知未来的人。我可以清晰地规划出自己的人生道路,十年后进入研究所,二十年后有自己的家庭妻儿,三十年后小有所成,四十年后大有名气。可当一切被打乱后,人生才真正成为了人生,我也明白了活着的意义。
活着是不知道明天阴或晴,下雨就撑伞,天晴就灿烂。
是哪怕生命只剩下五天或五年,也不把一分一秒浪费在眼泪上。
是贫穷富贵都活得自在坦荡。
是一生不放弃理想。
十七岁那年,我撞见一颗星星,她以莽撞又热烈的样子闯进我的人生,带来一切未知又新奇的际遇。
二十九岁,来到洛杉矶找你,纵使迟了些,我找到了失而复得的星星。
此刻你在身侧,睡的像个孩子,而我无限安心。我一度认为此生最伟大的愿望无非三个:突破自我,革新科学,改变世界。如今我要更正这个想法。
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愿望只有一个:和徐晚星一起做到以上。
如果能力有限,去掉后面四个字也无妨。伟大和平凡从来都是一线之隔,年岁不同,心态不同。就好像今天的我,终于不再厌恶变量。
谢谢你,徐晚星。
感谢此生你带我领略变量的美丽,赠我以朋友的肝胆相照,敌人的勾心斗角,情人的风花雪月,还有兄弟的两肋插刀。
等你回来。
又及,别哭了,打起精神来,宋辞说他在研究所恭候你的大驾。
再及,我也一样。
乔野
2019年冬
于洛杉矶,徐晚星的身旁
那封信轻飘飘落在桌上,被坠下的眼泪砸出一道痕迹。
徐晚星慌忙伸手去擦,末了,又笑着擦干眼泪。
她把信翻来覆去读了好多遍,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她想,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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