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村全村都姓宁,不过百来户人家,皆是沾亲带故的。宁清漓隐约记得,当初族中耆老要收她家的田产,正是二叔和这位二婶子撺掇的。
今日周氏进来,说是探病,实则眼睛四处打量,约莫是瞧着陈氏快死了,想来看看还能不能夹带走些个什么。
陈氏又是一阵狂咳,她摆摆手道:“不……不必了……”
周氏打量着这家徒四壁的屋子,颇有些失望道:“那可不行啊,这人生病啊,就该吃药的,婶子可得舍得银钱,你不必乱动,只管叫二丫拿给我,帮你去寻大夫去。大伯在时,好歹也是秀才,定然还留着仨瓜俩枣傍身的。”
陈氏又怎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她如今寿数将尽,心知以宁家这些亲朋的秉性,也必不会善待自己的女儿,不禁冷笑一声道:“他二叔家的,你也不必再试探,我这家中确已无钱粮,没得让你打秋风啦。”
周氏未料到素来柔弱可欺的陈氏竟突然翻了脸,微微一怔,随后转念一想,横竖这人也是快死了,索性撕破脸道:“好心当做驴肝肺,你再吝这银钱又有什么用?横竖你死了,也都是我们家的,还有你这便宜闺女,还不是落在我们手里,到时候给你发卖到窑子里去,看你能怎么样!”
此话一出,陈氏急怒攻心,一口血喷出来,捶床大怒道:“滚,你给我滚!”
周氏见陈氏脸色不对,心道这婆娘怕是撑不了多久,转身走了,边走还边嚷嚷着:“死到临头还假清高,还以为自己是秀才夫人呢!”
宁清漓怔忪看着二人叫骂,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她自记事起,便在浮山剑宗,虽说弟子之间,也难免勾心斗角,但这般难看的局面,她却是第一次瞧着。
她从不知,原来乡野之间的普通人,若是坏起来竟是这般嘴脸。
“二丫……”陈氏一口血吐出来,颧骨反而有了一丝红晕,眼睛也跟着清亮起来。
宁清漓瞧她面色,心中咯噔一下,知陈氏已是回光返照,药石罔医,原本她还想过,要劝陈氏把那灵簪卖了治病,如今却是来不及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开启自己的本命空间,却怎么也打不开,不禁急的冒汗。
陈氏却只觉得自己身上反而有了力气,她坐起来,将那视若宝贝的灵簪缝进宁清漓的夹袄里,没一会儿,陈氏把灵簪缝好,又将包灵簪的帕子也缝了上去。待完工的刹那,那若有若无的灵气便消失殆尽。
而后,陈氏竟强撑着病体起身,又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把家里余下的面饼一股脑塞了进去,叫宁清漓拿好。
宁清漓不知她是何意,轻声问道:“阿娘,这是做什么?”
陈氏做完这些,那口提着的气便也散了。
她爬回床上,重重地喘息着。
许久才断断续续道:“我死之后,你不用埋我,拿着东西走便是。往东去,翻过一座山便是楼岗村,你去找楼明家,他是你爹的朋友,或许会愿意收留你。可万万记得,别走晚了,你那叔叔婶婶都是黑心肠的,若叫他们抓着,定会卖了你。”
“阿娘……”宁清漓听出陈氏话中意思,不禁一时失声。人生一世,生老病死,便是再穷的人家,死后也还会有一抔黄土安葬,而陈氏竟连这都不要了。
“你爹爹说过,这世间凡人死后,魂魄大多都入地府轮回,只有作孽之人,要下地狱受刑,坏人的魂魄害怕了,便会滞留人间,化为鬼修、妖惑。阿娘这一辈子,没干过亏心事,没的这般讲究。”
宁清漓听着陈氏这番话,不禁微微一怔,想她这位父亲,定是有一番奇遇,能得这灵簪做法器,还知道一些修炼的基础知识。
只是不知这人为何仍只是个秀才,还和修者们断了联系,否则也不会凄凄惨惨的病故,连妻小都无法照拂。
宁清漓尚未答应,便听陈氏呼吸越来越急促,她下意识的运气丹田,才想起自己如今这肉身不过是一个九岁女孩儿的躯壳,没有一丝灵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氏灯枯油尽而死。
一股无力感自她心中升腾起来,这无力感宁清漓上辈子从未感受到,她下意识地一声声呼唤着阿娘,却不知这是自己的情绪还是残留在这躯壳中的记忆。
很快,陈氏的瞳孔散了,她凄惨地唤了一声:“宁郎,我来了……”而后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宁清漓怔忪看着眼前的尸体,重生不到一个时辰,她便要面对这生死,一时之间不禁身心疲惫。
院外渐渐夕阳西
下,左邻右舍皆是生火造饭,炊烟袅袅。
宁清漓只觉胃疼抽痛,许久才意识到这是腹中饥饿,便从包袱里寻了块饼,就着冷水吃下去。
她上辈子修为了得,二十四岁便飞升成仙,辟谷多年,早已忘了食物的味道,如今重拾,才渐渐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过去那个高高在上,却孤寂清冷的仙尊早已烟消云散,想到临死前周深晓冲进房间的样子,宁清漓不禁忍不住,也不知那一刻,她这位师兄可还会为她感到一丝心痛和不舍。
应是不会的吧。
说不得还会庆幸,她一死,终于让出了仙尊之位。
罢了,往事如烟,昨日之日不可留,浮山剑宗的一切,都已与如今的她没有半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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