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上空的天色犹如空白电视屏幕。
凯斯从“茶壶”门口的人群中挤进去,听见有人在说:“不是我想嗑药,我身体自己就产生了这么厉害的药物缺失症。”这声音来自斯普罗尔,这笑话也来自斯普罗尔。“茶壶”酒吧里聚集着外国职员,你在这里喝上一星期的酒,也听不到两个日语词。
拉孜站在吧台后面,假肢不断抖动,往一托盘的酒杯里斟上麒麟生啤。他看见凯斯,笑了起来,露出一口东欧钢铁填补过的棕色烂牙。凯斯在吧台上找到一个位置,一边是罗尼·邹手下的一个妓女,一身人造的麦色肌肤;另一边是个穿着笔挺海军制服的高个子非洲人,颧骨上布满精心排列的部落印记。“魏之刚才带着俩小弟来过,”拉孜一边说,一边用他那只真手推过来一杯扎啤,“是不是找你的,凯斯?”
凯斯耸耸肩,右边的姑娘咯咯笑起来,捅了捅他。
酒保笑得咧开了嘴。他的丑陋也是种传奇,这年头人人都有余钱美容,他的“天然”简直犹如一枚徽章。他伸手去拿另一个酒杯,那只老旧的手臂咔咔作响,这是俄国军队制造的假肢,里面装着有七种功能的力反馈操纵器,外面包上脏兮兮的粉色塑料。“您可真是位大师,凯斯‘先生’。”拉孜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表示在笑,用他的粉红爪子隔着白衬衫挠了挠腆起的肚皮,接着说:“您是位有点儿搞笑的大师。”
“没错,”凯斯喝了口啤酒说,“总得有个人搞笑,他妈的肯定不是你。”
那妓女的笑声提高了八度。
“也不是你,姑娘。你一边儿去,成不?邹跟我是兄弟。”
她看着凯斯的眼睛,嘴唇都不带动地轻轻呸了一声,但还是走开了。
“天哪,”凯斯说,“你这开的是什么窑子啊,让人想好好喝杯酒都不成。”
“哈,”拉孜一边拿抹布擦拭着斑痕累累的木头台子,一边说,“邹给提成。你,我让你呆在这儿是为了逗乐子。”
凯斯端起酒杯那一瞬间,酒吧里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这样的场景偶有发生,似乎上百出无关闲聊都在那一刻停顿。那妓女的笑声随后响起,透着歇斯底里的劲儿。
拉孜咕哝说:“有天使飞过。”
“中国人,”一个醉醺醺的澳大利亚人吼道,“中国人他妈的发明了神经拼接术。哪天让我去大陆做个神经手术吧。能治好你,老兄……”
“这,”凯斯对着酒杯说,那种胆汁般的苦涩突然汹涌起来,“这他妈全是胡扯。”
日本人早把中国人研究出来的神经手术全忘光了。千叶城的地下诊所有最先进的技术,日新月异,可他们都治不好他在孟菲斯那间旅馆里受的伤。
到这里已经一年了,他仍然会梦见数字空间,希望却一夜一夜渺茫下去。无论他在这“夜之城”里磕多少药,转多少弯,抄多少近道,他仍会在睡梦里看见那张数据网,看见明亮的逻辑框格在无色的虚空中展开……如今斯普罗尔已是太平洋另一面遥远陌生的家乡,他已不再能够使用电脑控制台,不再是那个网络牛仔,只是个疲于谋生的普通小混混。然而那些梦如同魔咒,在这日本的夜晚里来临,令他哭泣,在睡梦中哭泣,然后在黑暗里独自醒来,蜷缩在某间棺材旅馆的小舱房里,双手紧紧抓住床垫,将记忆泡沫在指间挤成一团,想要抓住那并不存在的控制台。
“昨晚我看到你的妞了。”拉孜一边说一边给凯斯递上第二杯麒麟。
“我没妞。”他喝了口酒。
“琳达·李小姐。”
凯斯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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