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的悲伤(3)
8. 我妈妈是我所知道的最顽固的人
五分钟后,她发现她不喜欢牛津。开学的第一个星期,我妈妈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一幢透风的大楼中她自己的房间里,看着雨点打在基督教会学院草坪的牛群身上,感到很愧对自己。她只能用一个小电炉为自己烧水泡茶。为了和导师碰面,她必须爬五十六级石阶然后敲他的门,直到他从书房中的小床上醒来,他睡在成堆的纸张下面。她几乎每天用昂贵的法国信纸写信给我在以色列的爸爸,等信纸用完了她就写在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她写道:你送给我的那本书一直放在我的书桌上,我每天都学习着读一点。她每天要学习着读一点的原因是那本书是用西班牙语写的。(这封信我是从爸爸书房沙发下面的一个旧巧克力罐里找到的。)她从镜子中看着自己的肤色又慢慢变白。在那个学期的第二周,她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在车上贴了张“征希伯来语老师”的海报,骑着车到处跑,因为学语言对她来说很简单,而她又很想学习我爸爸的语言。有几个人来应征,但是在我妈妈说她没有钱付学费之后,只有一个人留了下来,那是一个叫纳海米亚的男孩,他来自海法,正在读大学一年级,和我妈妈一样感到痛苦,并且他认为——有一个女孩陪伴已经是足够的理由让他答应每周在“国王之臂”酒吧上两次课了,我妈妈不付学费但请他喝啤酒,他觉得很值。我妈妈同时还参考一本叫做《自学西班牙语》的书自己钻研西班牙语。她在图书馆花了很多时间,阅读了几百本书,却没有交任何朋友。她总是要借很多书,以至于每次当图书管理员在办公桌前看到她走进来的时候,就忙不迭地想躲藏起来。在那年的年终,她在考试中得到了第一,然后不顾父母的反对,从大学退了学,跑去特拉维夫和我爸爸住在一起了。
9. 随后开始了他们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他们住在拉玛特甘一幢被花朵包围着的充满阳光的房子里,我爸爸在花园里种了一棵橡树和一棵柠檬树,还在每棵树周围挖了小沟用来引水。晚上,他们一起用他的短波收音机听美国音乐。当窗打开着,风向又正好时,他们可以闻到大海的味道。最后,他们在特拉维夫的海滩上结了婚,然后花了两个月在南美洲旅游,算是度蜜月。他们回来之后,我妈妈开始把书翻译成英语——先是从西班牙语翻译,之后是希伯来语。就那样过了五年,我爸爸得到了一份他无法拒绝的工作,为一家美国航空公司工作。
10. 他们搬去纽约,妈妈怀了我
我妈妈怀我的时候,她读了三千兆本各种主题的书。她不喜欢美国,但她也不讨厌这个国家。用两年半读了八千兆本书后,她生下了伯德。然后我们搬去了布鲁克林。
11. 我六岁的时候,我爸爸被诊断出患了胰腺癌
那一年,我妈妈和我正一起开车行驶。她让我把包递给她,“我找不到,”我说。“也许在后面。”她说。但是包不在车后面。她停下车彻底地寻找起来,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她的包。她用双手捧着头,努力地回想自己把包放哪里了。她总是丢失东西。“总有一天,”她说,“我会弄丢我的脑袋。”我试图想象她把脑袋弄丢的画面。最后,却是我的爸爸弄丢了一切:他的体重,他的头发,以及他的各种器官。
我妈妈的悲伤(4)
12. 他喜欢烹饪、大笑和唱歌。他能只凭双手生火、修补损坏的东西、也知道怎样往太空发射物体,但是他在九个月后去世了。
13. 我爸爸不是一个著名的俄国作家
刚开始我妈妈把一切都保留着,就像他还在世一样。据说,在俄国,人们对待已故著名作家的房子就是这样的。但是我爸爸不是一个著名作家,他甚至连俄国人都不是。然后有一天,当我从学校回到家的时候,一切明显有他记号的东西都不见了。衣橱里没有了他的衣服,门口没有了他的鞋子,而街上,有一堆垃圾袋,它们被放在他的旧椅子上。我跑到我的卧室,透过窗户朝外看。叶子被风吹着,飘过它们,然后落到人行道上,一位老人走过来,坐在椅子上。我跑出门,从垃圾堆中捡出了爸爸的旧围巾。
14. 在世界尽头
我爸爸死后,朱利安舅舅,也就是我妈妈的哥哥,他是住在伦敦的一位艺术史学家,寄给我一把声称是属于我爸爸的瑞士军刀。它有三把不同的刀刃、一把瓶塞钻、一把小剪刀、一对小镊子,还有一根牙签。朱利安舅舅把它和信一起寄来,在信里他说爸爸曾经在他要去比利牛斯山野营的时候把刀借给他,之后他完全忘记了归还,直到现在才想起来,他想我也许会需要。你一定要小心,他说,因为刀刃很锋利。你可以利用它在野外生存。我自己并不了解,因为在第一晚下大雨的时候,你弗朗西斯舅妈和我住进了旅馆。你爸爸是个比我能干的野外生存者。有一次,我看到他用一只漏斗和一块帆布收集水。他也知道一切可以食用的植物的名称。我知道这并不算什么安慰,但是如果你来伦敦我会告诉你在伦敦西北部所有吃咖喱的好地方。爱你的,朱利安舅舅。附:不要告诉你妈妈我把这给你,因为她很有可能对我生气,然后说你还太小。我仔细查看着小刀的每个部分,用我的大拇指把每样东西都抽出来看一遍,还用我的手指试试刀片是否够锋利。
我下定决心要像我的爸爸那样学会在野外生存。万一妈妈有什么事,要把我和伯德两个留下自己照顾自己,这将非常有用。我没有告诉她关于小刀的事,因为朱利安舅舅说要保守这个秘密,除此之外,因为我妈妈连附近的街区都不让我去,又怎么可能让我独自在森林里野营呢?
15. 每次我出去玩的时候,我妈妈都会问清楚我去哪里
每当我进门的时候,她总会把我叫进她的卧室,紧紧地抱着我,拼命地亲吻我。她会轻抚着我的头发说,“我是多么爱你。”一旦我打个喷嚏,她又会说,“上帝保佑你,你可知道我多爱你?”当我坐起身想拿一张纸巾时,她马上又说,“让我来拿给你,我太爱你了。”当我想找一支笔写作业时,她又说,“用我的,你可以用我的任何东西。”当我感觉到腿上有点痒时,她又急忙说,“是这里吗?让我来帮你抓。”当我说我要回房间时,她又会在我身后喊,“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我那么爱你。”这时我总是很想这么说,当然我没有说出口:少爱我一点吧。
16. 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其道理
有一天,我妈妈从她睡了将近一年的床上起来。这似乎是我们第一次不必透过堆满床边的玻璃杯看到她。当伯德无聊的时候,他常常把手指弄湿,然后在杯边画圈,试图弄出旋律。妈妈为我们做了通心粉,这是她会烧的少数几道菜中的一道,我们总是装作那是我们吃过的最好的东西。一天下午,她把我叫到一边,“从现在开始,”她说,“我要把你当一个成人对待。”可我只有八岁呀。我想说,可是没说出来。她重新开始工作。她穿着大红印花图案的晨服,无论她走到哪里,她的身后总会落下一些纸屑。在爸爸去世之前,她很爱干净。但是现在如果你要寻找她,你只需要沿着纸屑走,在纸屑的尽头,她一定在那里,专注地望着窗外或者凝视一杯水,仿佛里面有一条只有她能看见的鱼。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我妈妈的悲伤(5)
17. 胡萝卜
我买了一本叫做《北美洲可食用的植物和花卉》的书。我学会了把橡子放在水中烧开来减低它的苦味,知道了野外的玫瑰是可食用的,也学到了应该避开任何闻起来有杏仁味、叶子排列成三片状的植物和有乳状树液的植物。我在景观公园里尝试着辨认我认识的所有植物。因为我知道学会认清所有的植物一定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也因为我相信一定会有个机会让我在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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