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无奈,停笔应和,便见那把声音的主人掀帘而入,急促道:“大哥,修叔飞鸽传书,说是二哥从西北兰州城中跑了,不知何往?”女子额上还冒着细汗,面色焦灼,正是易小三儿。
那停笔的男子却是易柏,得闻此言,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不得不拿手指按压,方能稍解疼痛,须臾片刻,方道:“小三儿,依你之见,你二哥会去哪里?”
“这还用得着猜么?必是回京来了!不是为了你就是为了姐姐………哦,不,怕是最近便要改口叫嫂子了!”小三儿蹙眉思量半晌,方眉开眼笑,“只是,大哥啊,这二哥与姐姐……”半句话吞在喉中,展眼便愁眉苦脸。
易柏面上泛起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来,轻叹:“大哥都不愁,你这丫头愁什么呢?听说英府聘礼这两日就到,你可得上心清点!”
小三儿喃喃:“英伯父还真是大方啊,大哥,可这英府家产,我们当真要收?”
“收!怎么不收!这可是大哥的卖身钱呢!”易柏唇边不由绽出抹冷笑来。
小三儿从未见过自家温雅的大哥露出可堪生气的表情来,当真觉得大事不妙,可见这英洛给气惨了,当日她有事滞留别地,等回到长安,一切已成定局,遥想当日情状,心内暗笑,不知这两人婚后如何相处?实是令人期待!
她自为大哥眼高于顶,或者,是对男女情事全无期待,如今看来,却不尽然。更思及山庄之内朱嫣得知这一讯息,只差仰天呕血以示抗议了,说什么花容变色伤心欲绝?她从来性烈,当即在房内翻腾了一圈,装了一大兜毒药,咬牙切齿:“我要用世上最毒的药来折磨她,让她不得好死,啊啊啊啊……”此人神智全线崩溃,芷兰拦腰将她抱住,被她一膀子甩开,嗖的下一便没了影儿。
那时候长安城内,月上中天,小三儿与芷兰紧紧相随,也还是与她差了一点距离。待追着她进了城,一人往英府去寻,一人往柏处去寻,最后在易柏窗前见到了绯色衣衫的朱嫣,骄傲好强的女子,医术超绝性如烈火,此刻正低着头站在他窗前,热泪滚滚。她的脚下是一大包的毒药,眼泪滴下来,便冒出灼烧的青烟,不住嗤嗤作响,显是剧毒之物,其量用于毒死上百个英洛,亦绰绰有余。眼见有烧至她脚上的危险,她亦不懂后退。
小三儿推门进去之时,易柏正站在窗前,身着中衣,屋内灯烛照出他眼底的一圈青色,这却是从未有之。
她身上舟车劳顿之味未除,便被素来洁净成廦的大哥一把搂进了怀中,良久,她听得大哥低低的声音:“小三儿,大哥要嫁人了……”
兄妹三人从来相依相偎,得闻此言,不是不伤感的!
她将兄长搂紧,在他怀中蹭蹭,笨拙的安慰:“大哥,只要与你欢喜的人在一起,小三儿也替你开心!”安慰易柏这种事,百年难得一见,他亦从来强大到不需弟妹安慰,至于在他心底里,是否中意欢喜英洛,她并不确知,如是安慰他,却是初次。
头顶响起他闷闷的声音:“小三儿,大哥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不知道他此语是道英洛还是朱嫣,小三儿揣度半晌,未敢答言。
第二日起床,易柏便又回复到从前那种温雅而不带一丝算计的样子,连那曾经有过的消沉,她亦感觉不到。
只是无人知道他与朱嫣说了些什么,过得两日,芷兰传信过来,朱嫣离开了山庄,不知所踪。
小三儿心底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这段时日以来,小三儿数次前往英府求见英洛,皆被她病重静养为要,挡在了客厅。某日她突发奇想,对临窗练字的易柏道:“大哥,你说洛洛姐受了多重的伤?怎么连我也不能见呢?她是不是不在府中?”
易柏从来镇静,闻言头都未曾抬,淡淡道:“小三儿别忘了,再重的伤,她家也现存着一位神医,不劳你牵心挂肺!”心内还是叹息了一声,将桌上新写的那张宣纸团成了一团,扔进了一旁的废纸篓。
九月二十日,英府的聘礼送到了易府,小三儿一边啧啧感叹一边清点查收,春晴与婉尘一旁帮忙,只因着易数未在府里,她二人大有闲暇,故兴致颇高,满面笑意难掩,偷偷问小三儿:“家主成婚之后,是住在府里还是英府?大少夫人呢?”
小三儿从来风流婉俐,这些小儿女的心事如何逃得过她的眼睛?含笑答道:“大少夫人嘛,自然是与大哥住在英府,不过呢,听闻大少夫人病重,修叔已经致信回来,二哥急急忙忙往回奔,左不过这几日光景,大概就会到长安了!”
春晴与婉尘心系易数,心下盘算来去,这大公子嫁了英将军,二公子便会逃开这女子的情咒了吧?总不会两兄弟同嫁一人?因此易柏这桩婚事,易府上下,除了落霞坊的那位岑坊主与易小三儿,竟数这两人最为开怀。今日不防听到小三儿这番话,心下忐忑,只数着日子等易数回转,且看情形再下定论。
不过两三日,易数风尘仆仆从西北而来,府内春晴与婉尘早已踮着脚尖张望了不下两日,这时见他回来,喜出望外,忙前忙后,张罗茶水饭菜,将他侍侯的妥妥贴贴。
待得易数将风尘之色尽换,面色黑沉,一言不发便进了书房。
春晴与婉尘熟知内情,踅手踅脚在书房不远处观望,突觉得后背上搭上来只手,耳边听得一把调侃的声音:“两位姐姐做这听壁角的行动,不怕二哥生气?”
二女猛然转头,面前端端正正一张放大的脸,正是易小三儿,立时被吓得后退三步,齐声问好:“大小姐!”小三儿身边倚着一面若桃花的少年,正是她新纳的小侍,吃吃娇笑:“两位姐姐这是做什么?妻主又不会吃人,怎么给吓得面无人色,可怜见儿的!”
二女心内均暗道:大小姐是不吃人,不吃美少年,且怜香惜玉!但对府中觊觎二位公子的丫鬟婢女,向来无甚好眼色,府中女子哪个不怕她?更何况上次还吃了她一巴掌!
这等抱怨哪敢诉诸于口?不过心下偷偷腹诽几句罢了!
眼见着她与那小侍一路旁若无人,亲密的相拥走了,哪敢再多嘴,牵扯上她,让她进书房去瞧上一瞧?
二女多等得一刻,眼见易数推门出来,面沉似水,回头朝书房内道:“大哥放心,我自然会叫她………大………嫂………的!”隔的有些远,二女倒是未听到房内的易柏作何作答。
兄弟二人关在书房里事关这位即将成为易府大少夫人的这一场谈话便不了了之,旁人并无机会瞧见兄弟阋墙的戏码。
过后的几日里,易数便镇日窝在房内,吃了睡睡了吃,再无二事,只不过每日春晴与婉尘从他房里抱出来的酒坛子多了点儿。
易柏镇定如常,只是每日里花更多的时间站在窗前挥毫。旁人瞧不出,小三儿却是瞧的真真。这位兄长自小有了难处,唯有泼墨挥毫来缓解焦躁之心。她有心要前去劝解,想到府里还有一个镇日窝在房内酗酒的哥哥,左右不是,索性放弃,除了料理家中事务,也自跌在温柔乡里一味沉缅,旁的闲事再不管。
她新近纳的这小侍也是温柔可疼,娇媚入骨,每日里在房中换着花样的折腾,眼见着天气凉了下来,夏衫换成了秋衫,日子也渐渐滑近英府求娶的日子……十月初九。
这日她从小侍的温柔乡里挣脱身,带着几个侍从前往落霞坊。岑坊主近日忙得两脚朝天。那日公布喜讯之时,他亦在旁。虽说大公子不带分文进英府,但嫁衣总得几件吧?新郎的礼服虽说并无可绣之处,照例是红色长衫,但岑坊主着坊中绣娘费尽心思,在领口与袖口及下摆处作了诸多文章,金丝锈线让整件长衫倍添华彩,烁人眼目。更有数件四季嫁衣,有的素雅,有的华贵,内衫外裤,袜祅中衣,无不齐全,十足是嫁儿的行头。待得小三儿将这些尽数看完之后,犹在感叹:“岑叔,我真怀疑大哥是您老的儿子,准备的这么全乎?!”
岑坊主叹息:“虽说大公子是嫁人,但到底是嫁于人作侍,岑叔心内还是有点不痛快!但既然他与大少夫人有了肌肤之亲,总归是件好事,这些年我担足了心事,就怕他学京中那起混帐行子,做出什么断袖分桃之事,不能替易家开枝散叶。况且听说这位大少夫人只会打仗当官,这贴身衣衫,也得我来张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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