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停,尼伦河数次决堤泛滥,哪有盗贼不远远躲开这片灾难的土地,还肯硬着头皮冲进来的道理?
“卢西塔尼·德兰恩斯子爵,”那年轻人大声说道,“我是白翼佣兵团的团长华史·缪伦,奉真神的旨意,前来讨伐罔顾领民性命,肆意加重劳役的阁下。投降吧,你现在只有投降一途可走!”
仿佛法官宣判似的语气,出自这样一个年轻的雇佣兵之口,这使子爵感到非常好笑。但同时,他也不敢轻视敌人的威胁,甩脱剑鞘,双手握住剑柄,横在自己面前,同时左腿向后一错,摆出个标准的预备架式——只可惜小腿肌肉阵阵抽搐,身体也似乎有些不稳。
“是谁雇佣你们前来杀我的?莫非是安马尔的夏育侯爵?”子爵镇定地回答道,“那头臭猪惯于栽赃陷害,说什么‘罔顾领民性命,肆意加重劳役’……嘿,你们也看到目前这种情况了,不巩固好堤防,那些懒散的农民立刻就会被大水冲走的。夏育许诺了多少报酬?等雨一停,我双倍支付给你们。”
“你错了,子爵大人,”缪伦唇边露出嘲讽的笑容,“没有人雇佣我们,我们是为了正义,为了拯救德兰恩斯的农民才冒着暴雨到这里来的。投降吧,跪拜在真神所制定的无形律法面前吧!别以为自己问心无愧,填一层土,决一个口,明明有更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你愚蠢的头脑却不肯接受,白白牺牲了多少百姓的性命!”
“更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子爵撇了撇嘴,“夏育那头臭猪若肯支援我一两百个劳役,我会把堤防修筑得更加稳固!满口正义公理甚至神喻的小子,你如果真的可怜我的领民,就跟我上堤去劳动吧,少在这里局外人似的讲些风凉话!”
“大人,”突然又一个年轻人从缪伦身后现身出来,向前迈进一步,“还记得我吗?我曾经建议您掘开北段堤防,把洪水泻到瓦兹拉夫河里去——对付这样百年不遇的洪水,疏导比防堵更为有效。您看,并非没有更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您宁可让自己的领民被洪水冲走,或是在河堤上活活累死……”
子爵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他比缪伦略高,也是方脸,长长的头发似乎是结成辫子披在肩上,穿着打扮,好象一个吟游诗人。“是的,小子,我记得你,”子爵不屑地啐了一口,“早知道你是个雇佣兵,我根本没必要容忍你把那套可笑的理论讲完。很抱歉,你这次来,我没有热汤招待了。”
“投降吧!”缪伦大吼一声,也拔出了自己腰间的单手长剑,“除非您立刻撤下那些在堤岸上苦苦挣扎的百姓,让他们掘开北段堤防,用理智的手段来解决洪水问题。否则,您的生命安全将受到威胁!”
“威胁?是的,我看出你是在威胁我了,”子爵抖抖双手长剑上的水珠,“小子,有本领你就上来吧,让你看看托利斯坦三级战士的本领!”他如此横眉怒目的表情,倒使得缪伦犹豫了一下,没有举起自己的长剑。
缪伦身边吟游诗人打扮的年轻人转头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立刻,一个手握短斧的粗壮汉子大步跳了过来:“你既然不想活,那我就成全你吧!”说着,狠狠一斧,往子爵面门劈下。子爵想要横剑格挡,却发觉四肢酸软无力,只好后退了一步。那汉子得理不饶人,一斧劈空,随即又是一斧砍来。
子爵后退时抬眼望去,只见此人长长的鼻子,上面满是皱纹,咧到两腮的巨口大张,露出几颗尖锐的獠牙——那简直是一张猪脸!他吓了一跳,动作更是纡缓,被那猪人短斧正劈中顶门,鲜血飞溅,惨叫着倒了下去。
只是一刹那的事情,缪伦迈前一步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奈木格派提卡!”他叫着那猪人的名字,“谁让你动手的?!”
“是我,团长。”他身边吟游诗人打扮的年轻人沉稳地回答道。
缪伦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子爵,望着扛起短斧、趾高气扬的猪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必要杀死他吧……他并非奴役领民,自己却躲在温暖的城堡中品尝美酒和肉食的残暴贵族,他自己亲自登上堤防,好几天都没有休息……否则,就凭奈木格派提卡,是杀不了他的……”
猪人听了这话,不满地喷喷鼻子。吟游诗人打扮的年轻人却摇了摇头:“他做错了,就应该受到惩罚。不杀死他,无法对那些在堤防上辗转呻吟的农民作出交待。团长,审判一个罪人,是因其所作所为,而不看他是否道德高尚。”
一道电光从帐外射来,年轻人的面孔刹那间变得白亮,仿佛没有血色一般。缪伦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内林格先生那边有消息传来吗?”他转变话题,问这个年轻人道,“他应该已经攻克了德兰恩斯城堡吧……”
事实上,距离堤防约四里多远的德兰恩斯城堡,在当天上午十时左右就已经被攻陷了,比华史·缪伦的预估提前了整整一个小时。当攻城部队的主将莱昂·内林格打开大门,迎接从堤防上归来的缪伦一行进入的时候,“白翼”团长急不可耐地问道:“有无牺牲?德兰恩斯子爵的家人在哪里?”
内林格面无表情地回答说:“我方无一死亡,重伤三名;敌方死亡七名,重伤十二人。子爵的妻儿都已被俘,等候您的判决。”
缪伦松了一口气:“先把他们囚禁起来,等雨停了再作处置吧……”“德兰恩斯子爵呢?”内林格问道,“他死了吗?死在谁的手上?”
“呼”的一声,扛着短斧的猪人从缪伦身后跳了出来:“是我。我一斧劈碎了他的脑袋!”内林格用怀疑的眼神望着猪人丑陋的面孔。吟游诗人打扮的年轻人走近他,低声说道:“那老头已经疲惫得根本无力挥动长剑了。你无须因为未能与他当面较量而感到遗憾。”
内林格微微一笑,转头对缪伦说:“先进来好好休息一下吧,团长。我为大家准备好了热汤和干衣服……”“大雨若还不停,我怎么有心情休息?”缪伦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望向吟游诗人打扮的年轻人,“我希望你的判断并没有差错,瑞安……”
“最多再有三天,这可恶的暴雨一定会停,”猪人不耐烦地叫道,“那是我的判断,不是参谋长的判断!”名叫瑞安·兰比斯的年轻人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的,你的判断。我相信你,奈木格派提卡。”
猪人奈木格派提卡是在鲁安尼亚内战中加入“白翼”雇佣兵团的。别看他四肢粗壮,格斗技却并不高明——或者不如说,在人类战士眼中看来,兽人大多都只有蛮力,却无技巧,只会毫无章法地挥动沉重兵器而已。在五年前的莫古里亚战争中,奈木格派提卡帮助“白翼”说服了自己的族人——阿里尔族——投向盖亚一方,立下大功,晋升为兽人分队队长。没有人知道这个据称从小就离开莫古里亚,到处流浪的猪人,是用什么方法说服自己族人的。
奈木格派提卡称自己本是阿里尔族的王子,同伴们却都嗤之以鼻——先别说小小的阿里尔族,族长放诸人类世界,顶多也就是一名伯爵而已,就从阿里尔族人看待奈木格派提卡的眼神中毫无尊敬与畏惧之情,却几乎全是厌恶加无可奈何,就足以证明“王子”云云,不过是毫无根据的吹嘘罢了。
但身为“白翼”的参谋长,可谓仅次于华史·缪伦的第二号人物瑞安·兰比斯,却似乎相当看重耐木格派提卡。“那小子其实并不象外表般愚蠢呀。”据说他私下发表过这样的感慨。
缪伦等人进入城堡主厅,围着熊熊燃烧的壁炉烤了一会儿火,热汤就送上来了。奈木格派提卡伸出他长长的猪嘴,“唏哩呼噜”地连喝了三大盘,缪伦却似乎有些精神恍惚,汤匙端到嘴边,又轻轻地放了回去。
“阿里尔族是天生的旅行者,奈木格派提卡更从幼年就离开了莫古里亚,在整个人类世界中游荡,”兰比斯凑近缪伦,轻声安慰道,“请相信他对水情和气候的判断吧,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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