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音刚落,宽敞热闹的客厅顿时寂静了不少,我微勾唇角,蓦然发现所有人都望着我,大概他们惊讶于,从没见过像我这样出水痘还能出得这么开心不已、活似中彩票的傻姑娘。
我想我确实中彩痘了,水痘是夫唱妇随的标志,水痘真是体贴我。
叶知秋再次愕然了,他用澄澈的黑眸小心打量我,薄唇嗫嚅着,“桃花……桃花,对不起。”说完他往前迈了一步,靠近了我些,焦急得问我,“有体温吗?”
我含笑答道,“没事,好得很。兴许明天发热,方老师让我回去养两天。”
叶知秋浓眉紧锁不说话,此时紧闭的厨房门打开,走出一位面相姣好系着围裙的中年妇人,捧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一见我,笑着开口,“咦?这是哪家的小姑娘?”
我猜想她就是我未来婆婆,于是腼腆笑笑,规规矩矩得笔挺站着,“叔叔阿姨好,我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叶知秋的同学,我叫陶花源,大家都叫我桃花。”
用清脆的嗓音介绍完,我以一个闪亮的90度鞠躬,完美得拉开了我的“婆家行”。直起身子后,我迅速从书包出掏出一叠厚厚的复习材料,恭恭敬敬得递到叶知秋的手里,“叶知秋,孟老师叫你先好好养病,比赛可以放一放。”
我说了谎话,孟老师的原话是:“叶知秋生来就是创造历史的天才,结果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无非是他将带着一身的痘疤捧起奖杯,冠军照拍得难看一些,无妨无妨。”
把卷子硬塞进叶知秋手里,我忽视他欲言又止的表情,面朝众人礼貌道别,“叔叔阿姨,不好意思打扰了,再见。”
说完我转身欲走,言行得体,举手投足间大家闺秀气质尽显。此时叶知秋爸爸脱下西装,笑意款款得问道,“小姑娘叫陶花源?”我点点头。叶爸爸浅笑加深,转头对叶妈妈说道,“老婆,这小姑娘的名字妙得很。还记不记得我们湖南旅游的时候听到的民歌,溪流桃花水,水映桃花山,还有一句是什么来着?”
叶妈妈把菜端放在饭桌上犯了难,凝神思索着,“有些不记得了,我那时听了还念念不忘呢。”叶妈妈看来有些懊恼,笑着敲了敲脑袋。“看我这记性。”
我见两老神采奕奕,讨论的正是我烂熟于心的东西,欣喜于我这一身压箱底的绝世才学,今天终于要在公婆爱人情敌前好好亮一亮了。我得意得瞥了眼一直沉默的陆蕊,这黑妹从我进门到现在,乌溜溜的大眼就一直没有放过我,瞧那架势,我已然成了她的假想敌无疑。
我内心冷哼,就你那一身黑鲤鱼般的糙皮,还敢跟我抢叶知秋,先攒美元学迈克尔杰克逊把全身漂白了再说吧。
我闪亮开口,口气还装得拘谨,“阿姨叔叔,我会背那首民歌。我爸就是喜欢那首民歌,才给我取这名的,你们想听吗?”叶知秋父母眼神灼灼亮亮得目视我,一脸期待。
“好好,小姑娘,背来听听。”“叔叔,我是大姑娘了,您叫我桃花就行了。”
我深深地瞥了一眼叶知秋,上帝保佑,从进门到现在,他的视线一直未离开我,我自发得把他的视线归入“灼热”一类。受他的视线激励,“叔叔阿姨,那我背了。”
我声音朗朗如风,“三月春风暖,染红了桃花源。溪流桃花水,水映桃花山。漫步走过遇仙桥,石板小路洒满了桃花瓣。风也香,雨也甜。桃花源里住一夜,多活那个二十年。幽幽秦人洞,青青千丘田。云染松杉树,雾满桑茶园。曲曲弯弯沅江水,碧波闪闪洒满了打渔船。山也翠,水也蓝,谁不羡慕武陵人,住那个画中间。”
我得到了满堂喝彩,间歇掺着楼梯口一声洪亮的“好,好一个住那个画中间!”
我循声侧头探去,原来是一个鹤发老人,精神矍铄,俨然是桃花源里的世外高人,站如青松,声如洪钟,身板与我爷爷有得一拼。但从他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手上的报纸推测,我爷爷没他有文化,因为我爷爷从来都是把报纸当茅纸用的,我记得有一次我奶奶实在看不惯,买了一柜子的茅纸,结果我爷爷拒绝,“不行不行,手感没有报纸好。”
结果那一柜子的茅纸,我奶奶用了两年才用完。
我听叶知秋和路蕊喊了声,“爷爷。”黑妹还奔上去挽着老人的手,当众亲热撒娇,“爷爷,你上次给我的茶我还要,太神奇了,爷爷你是华佗吗?做的茶好棒哦,我同学都问我要,我才不给他们呢。”
黑妹陆蕊一脸骄傲,小脸黑中泛红,红中泛黑,活似一只烤熟的乌鸦,聒噪得很。
我心道,称你是lolita还真委屈了lolita,就你这发黑的气质,活生生能把阴间的华佗老先生给气哭出来,这华佗老先生什么时候成茶农了?
我思索不屑间,叶知秋的爷爷拍拍黑妹的手,瞬间把饱含智慧的目光转向我,眼神清亮不浑浊,放佛能洞悉一切穿透所有,我震了一震,又再度恭恭敬敬一个大鞠躬,“爷爷好,我叫陶花源,小名桃花。”
此时叶知秋家饭桌热气袅袅,我肚子里饥饿的虫子蠢蠢欲动,在我千呼万唤声中,终于“咕咕”大叫了两声,在场者无不清晰听到。我心里寻思着,这下我总能留下来吃饭了吧。
苍天保佑,我真的留下来吃饭了。
在我假意离开,而叶家人的热情挽留下,我不忍拂了他们的好意,于是欣然坐下,一口一个“叔叔阿姨爷爷叶知秋,打扰了,打扰了,真不好意思啊。”
我太好意思了,乐得脸儿红,心儿热,唯一的缺憾就是黑妹也厚着脸皮,留下吃晚饭。即便如此,我还是感到飘然,因为叶知秋就在咫尺之外,而我故意挑了个靠近他的位置。
他仍旧是少言寡语,却在众人端菜忙碌之际,红着脸说,“桃花,不要坐我旁边。”我心一沉,“为什么?”难道他想坐黑妹边上?他长满水痘的脸不自然得偏了偏,似乎有意闪躲,“我怕你看到我的脸吃不下饭。”我的心,瞬间轻舞飞扬了。嘴角不自觉得牵起,我悄悄凑过去揶揄他,“叶知秋,虽然你长了水痘,但还是挺秀色可餐的。你天生丽质啊,你看你看,连你的水痘也长得比别人的漂亮。”我歪着头问,“你怎么长的?”叶知秋脸微愠,似乎水痘也沾了些粉色的水汽,被我的三言两语击得说不出来,于是只能替我盛饭,低着头说,“你就快知道它是怎么长出来的了。”递过饭,他又不放心得补了一句,“多吃清淡的。”
我点头捣蒜,呵呵直乐,抬起头时遇到了对面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纠结的眉毛就快挤出黑色的脓水来,我内心邪恶的力量伸出了枝桠,我更乐了。
晚宴很不清淡。叶知秋父母热情如火,念我初来乍到是个贵客,把一大盆飘着若干中药的鸡汤摆在我面前,摊手请我品尝,叶爸爸更是客气,夹起一块鸡腿送我碗里,“来,桃花,尝尝,这鸡汤的炖法可是知秋妈妈家的祖传秘方,来,试试,算是当做知秋这小子把水痘传染给你的补偿。”
我如一叶轻舟,被叶家人的春风吹拂着,荡漾在宁静的湖泊上,飘然成仙。寻思着我未来公公待我真好啊,我这么一激动,心放松了警戒,脱口而出,“公……公……”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背脊一凉,脑血一涌,连忙搪塞道,“公……这是公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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