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的余敬惜,那个十四五岁读书读的有点呆呆的小姑娘,在半月前债主来抢东西的时候,就被推撞在石阶上一命呜呼了。新来的余敬惜顶着一张稚嫩的小脸,原来懵懂迷瞪的眼眸变成秋后沉静的湖泊,这样的余敬惜让屛儿有了莫名的安全感,也让木姨生出几分安心,终于下定决心去安阳讨要夫人还在世时,赊给仓家的一批宣纸。
是的,余家是个制纸世家,当然跟安阳据说是仓颉仓祖后人的仓家,洛阳洛水侯府分支严家,皖南清溪旁的蔡家,那是不能比的。但是余家依旧被称为世家,最少在余敬惜的老娘余北宣在世的时候,余家依旧是北方的制纸世家,因为余家有被前朝平太祖亲赐名‘纸寿千年’的北宣纸。
余北宣,用余家最有名的北宣纸为名,这能看出余敬惜的外婆当年是多以北宣纸为敖,虽然余家的北宣纸一年的产量不过丈六八十,丈六是尺寸,八十是数量。八十张丈六的宣纸,这是余家纸坊一年的产量,也是余北宣过世那年赊给安阳仓家的数量。
五年前仓家家主突然过世,仓家的贡纸因此出现了问题,让这个千年纸业巨头不得不低头四方求助。余北宣便是在那个秋天,带着余家当年新出的全部宣纸去了安阳,余家所在的曲涧离安阳不过五六日路程,来去的路程加上在仓家耽搁也不过半月,但是余北宣却在安阳的仓家足足住了三个月,没人知道这三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包括一路同行的余家管事木秦彦也不知道。三个月后余北宣悄然回了曲涧,之后十日在余家的老宅里阖然长逝,那年余敬惜还差一个月十岁。
余敬惜的老爹在生她的时候就难产而死,余北宣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但是母女两却并不亲近。也许是这个女尊世界里父与子关系的翻版,也许是因为余敬惜不够聪明。准确的说余敬不是不够聪明,而是有点呆。这个跟当初她老爹难产,在肚子里呆的时候过长有点关系,跟她常常不说话只是闷头读书也有点关系。
屛儿端着已经凉透的鱼汤,目光追随着小姐没什么血色的面孔,巴掌大的小脸却有一个光洁略显宽的额头,眉目有些淡鼻子也不够挺拔,嘴唇因为缺血而呈现非常淡的浅粉,这是个能被三月春风吹散的烟一样的女孩儿,偶尔却能瞥见那烟后秋高澄水一样沉静的眸子。
“柯煜呢?”
木柯煜是木管家的女儿,比余敬惜小一岁,但是个子却比她足高了一头,可惜是个哑巴,那是小时候高烧留下的遗憾,这孩子也不算个聪明的,但做事却足够踏实。
“在捣坊呢,木姨走的时候下了一池料,今儿个该起了。”余家从余北宣过世后,北宣纸就算是正式失传了,世人都是知道余敬惜是个痴儿,没人相信她学会了余北宣制纸的手艺。看到余家就剩下这么个痴呆,很多人都在打北宣纸传承的主意,余家纸坊里的师傅学徒陆陆续续的被挖走,原来百来人的制纸坊最后留下不足十人,但是依旧没有人拼凑出北宣纸的制法。
世人皆知北宣是青檀树皮为主料,洗、浆、捣、煮、捞、燥,余家纸坊的工序也摆在明面上,但是北宣依旧是余家的北宣,‘纸寿千年’依旧是只有余家北宣能担得起的赞誉。虽然因为它太过稀少,所以从本朝圣后祖就将它从贡品行列里剔除,但是这依旧不能改变它凌驾纸业与洒金纸,藏经纸,并列为当今三大名纸。
但是现在余家没有北宣纸了,余家纸坊只能出产最普通的麻纸,而且不是能用来打铳的黄表纸,也不是能用来书写的白麻纸,而是穷人家用来糊窗户贴门缝儿的黄麻纸也称为黑麻纸。
作者有话要说:
☆、金粟笺
屛儿看看手里已经凉透的鱼汤,小嘴张了张想是要说些什么,看看自家小姐明显走神的样子,最终只是无奈的低叹了一声。
虽然他只有十二岁,但并不表示他知道的比十五岁的小姐少,半月前闯进来的那些所谓债主想要的是什么,他自然知道,但他也知道小姐是真的没有。
作为余家唯一的最后的血脉,所有人都以为夫人将北宣纸的制法留给了小姐,但是小姐真的不会北宣纸的制法。别说北宣纸,就是麻纸小姐也不会,因为小姐不喜欢。从小到大小姐除了看书,对什么都不上心,夫人当年最后一次带小姐去纸坊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小姐五岁的时候吧,从那以后,哪怕纸坊就在一墙之隔,小姐也再没去过。
那天回来,小姐也是这样呆呆明显走神的模样,夫人难得耐下性子问了她半响,她还是呆呆走神的模样。夫人那时的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滴下水来,害的他在一旁紧张得差点绞碎了衣角,最后夫人站起身走进青黛的夜色时,一直挺拔的腰身不知为何佝偻了几分。
余敬惜确实在走神,她想起前世女儿刚学写毛笔字的时候,她们家不是什么书法世家,也不是为了附庸风雅。只是周围的人都给孩子报了各式各样的兴趣班,所以随着大流她也随意挑选了几个让女儿去参加。不只是书法,还有绘画,到后来的硬笔书法,国画。那些兴趣班的老师总是夸奖女儿很有天分,而女儿也确实很喜欢,小孩子总是喜欢被表扬的,这样想着她微微扬起嘴角。
宣纸,在前世是多么普通啊,普通到她虽然学会鉴别、学会挑选、学会分类、学会估价,却从来没考虑它从哪里来,这世界上有种地方叫商店。
纸是多么普通的东西啊,书本画册,海报新闻,纸盒纸箱,折纸彩签,墙纸挂画,卫生用纸。她脸色变的有几分古怪,想起早上入厕用的那黄的近乎黑的粗糙东西、、那是麻纸?
“这是什么纸?”她用手指着茶案上那本卷起来留着翻看页的《神异经》,这是一本神话志怪小说,被她拿出来打发时间,书上的繁体字连猜带蒙也算能读得通,女儿学书法多有涉及繁体字,她也跟着学了些。
书本是古色古香的线装本,纸张有些泛蜡黄,边角摩挲久了已经有些毛糙,炸开的纤维却不是蜡黄,而是带着淡淡青光。
屛儿愣了一下然后答道:“这是官堆纸。”
看小姐还是一脸懵懂,便接着解说道:“官堆纸是严家出产的纸张,大多书籍的用纸都是这种官堆纸,当然还有更好些的,如山贝纸,玉扣纸都适合用来制作书籍,它们都是竹纸,大多是由严家纸坊出产。”
“洛阳洛水侯府的严家?”余敬惜侧着头想了一下
“洛阳洛水侯府分支严家。”屛儿加重了分支两个字,侯府是侯府,严家是严家。
“蔡家呢?”
“蔡家出棉纸。”
余敬惜细眉挑了挑,棉纸让她想起前世的湿纸巾还有、、女生最大的挚友,卫生巾,也不知道女尊的女生来不来大姨妈。
“棉花做的?”
屛儿拧起小眉心:“棉花是什么花?棉纸是构树皮、楮树皮一类的树皮为主料制作的,皖南清溪的源头是白棉山,构树在白棉山有许许多多,所以皖南清溪旁的蔡家可是占着地利呢。”
看来此棉非彼棉,余敬惜用指尖在书面上勾画:“那仓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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