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个中年书生乃是“点苍双煞”中的段仇世,这个少年是他的徒弟杨华。杨华所问的“大师傅”,亦即是段仇世的大师兄卜天雕,则早已在七年之前死了。他死的那天也正是杨华被他们的仇家掳去那一天。
杨华发觉师父的神色有些不对,心中隐隐感到不祥之兆,连忙问道:“二师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和我说吧。”他想不到分开七年之后,师徒忽地重逢,这霎那间,一幕幕的往事,不由得从心头翻起。
回忆的幔幕拉开,最先出现的是一幅灵堂惨象,他的父亲杨牧是个名武师,不知为了什么,一天晚上,忽然自溢死了。他对父亲的印象甚是模糊,在他的记忆之中,父亲似乎也不怎样疼他,偶尔对他表示亲热,也总是当着母亲的面,好像是有意做给母亲看的。他虽然不懂事,小小的心灵还是感觉得到的。不过父亲死了,他当然还是难过的,尤其那一天灵堂发生的事情,他更是忘怀不了。
“好凶的姑姑!”回忆的第二幕就是母亲和姑姑在灵堂吵架了。母亲给姑姑赴跑,接着有一个不速之客到来,把他从姑姑手里抢了去。选个人自称是他父亲的好朋友。不过这个“宋叔叔”却对他很好,他带他去找寻母亲。
母亲没有找到,在半路上他又给两个人抢去了。这两个人就是后来变成了他大师父和二师父的卜天雕与段仇世。大师父相貌凶恶,一起初他很害怕,但大师父对他可比宋叔叔还好,他也就喜欢他了。他也同样喜欢二师父,二师父除了教他武功,还会教他读书写字。
回忆的最后一幕是在点苍山,二师父不在家,大师父不知为何受了伤,和他一同住在一个姓凌的伯伯家里养伤。那晚发生的事情,现在想起心中犹有余怖。
那天晚上他在睡梦之中给人惊醒,原来不知是什么时候有四个一模一样的人闯了进来,正在和他的大师父打架,凌伯伯则已躺在血泊之中,发出惨厉的呼叫。
他不知道大师父后来怎么样,因为那四个人,后来他才知道是滇南四虎,把他交给一个道士,那道士抱了他就跑下山,跑了好远好远,他还隐隐听得山头上的高呼酣斗。
那道士对他很凶,说他的父亲是反叛朝廷的大贼,他很奇怪,父亲若是“反贼”,为何没有公差捉他,他还记得父亲出殡那天,还有本县的县官前来送殡。那道士一路上虐待他,他几次要跑又跑不掉。直到碰上现在的师父方始解除苦难。
回忆飞炔的一幕幕从胸海中闪过,忽听得段仇世一声苦笑,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段仇世苦笑说道:“你大师父的事,我慢慢会告诉你的。还有许多事情我都要告诉你。不过现在你可先得带我去见你的师父。”
杨华又惊又喜,说道:“二师父,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我正想告。”
段仇世笑说道:“我当然知道。你的师父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已经找了你们七年了!”
话犹未了,忽地又有劲风飒然,来自身后。段仇世反手一勾,那人一托他的肘尖,骈指如朝,便从肘底穿出点他穴道。段仇世叫道:“好个惊神指法!”沉掌一揽,双方电光火石似的分开。杨华方在叫道:“两位师父,你们不是,不是好……”“朋友”二字尚未说出,段仇世和那个人已是手拉着手,哈哈大笑。这人不是别个,正是杨华现在的师父丹丘生。
段仇世道:“恭喜你练成了失传的惊神指法,又收了好徒弟。”
丹丘生笑道:“你的绵掌功夫也练得很不错呀。依我看来,比你从前练的轰掌还要强呢。至于说到徒弟,嘿嘿,这是我间接抢了你的,你是不是来兴问罪之师?”
段仇世笑道:“你把他调教得这样出色,我感激你还都来不及呢。不过你为何不在崆峒山,却搬到这儿来住?”
丹丘生道:“这地方不好吗?”
段仇世道:“好虽是好,想象中神仙的洞府大概也不过如是。但却害我找了你们七年都找不着!”他心里正是有一个闷葫芦想要丹丘生为他揭开。
丹丘生道:“咱们到里面说话。石林中风景最美的地方,你还没有看到呢。华儿,你去取酒来。”
段仇世跟着丹丘生钻过几个幽暗的山洞,忽见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峭壁下面一个小湖,湖边野花杂开,幽香扑鼻,峭壁上题有“剑峰”两个泉书大字,湖边一块石头上则题有“剑池”两个较小的草书字体。剑峰上透下天光,令湖光更增潋滟。花枝低桠,从峭壁上横伸入湖,湖中花树倒影和石峰的倒影构成了绝美图画。段仇世赞叹道:“此处果然是世外桃源,怪不得你乐而忘返了。”
丹丘生道:“相传明代的大侠张丹枫曾在此峰练剑三年,日常在湖中洗剑。故此峰名剑峰,池名剑池。”
段仇世道:“名山胜地,更加上这段侠士的传说,那是更足令风景生色了。咦,这边还有一座石碑呢。”
丹丘生道:“这是黄道周写给徐霞客的一首七言古诗,后人将它刻为碑记的。张丹枫的传说未必可靠,这座诗碑却是不假。”
黄道周是明未在南京殉国的忠臣,徐霞客则是大旅行家,两人志趣不同,事功有异,却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段仇世道:“黄、徐二公都是我所仰慕的先贤,这座诗碑倒是不可不读。”当下拂拭残碑,读那首诗:
“天下骏马骑不得,风臂雪尾走白日。天下畸人癖爱山,负铛泻汗煮白石。江阴徐君杖履雄,自表五岳之霞客。鸢肩鹤体双瞳青,汁漫相期两不失。事亲至孝犹远游,欲乞琅钎解衣织。万望看余墓下栖。担囊脱履骛鸟啼。人门吹灯但叹息,五年服阕犹麻鞋。贵人驿骑不肯受,掉头毕愿还扶藜。”
段仇世叹道:“一个是忠臣,一个最高士,事功不同,但都是毕生从事于实现自己的志愿。他们的这段友情,也足以垂式千古。”
丹丘生道:“听说你结交了一派反清义士,这些年来,做了许多轰轰烈烈的事情,我虽不能道随君后,亦是颇以有你这样一位朋友自豪呢。想必你是以黄道周自期了。”
段仇世说道:“我的朋友中倒是不乏黄道周这样的人物,我却是渺不足道了。和老朋友我是不会说客气话的,丹丘兄,你听来的那些关于我的消息,其实十九乃是耳食之寻。我虽然结交了一些反清义士,但这些年我实是一事无成。说起来我还是要羡慕你呢。”
丹丘生苦笑道:“我有什么值得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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