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到了半夜,隔壁那群人又闹了起来。于顺和同伴本来睡觉就轻,声音一大立刻双眸炯炯;只听有人在吵架叫骂,还夹杂着女人哭叫。接着当啷一声响,像是铜盆摔在了地上。
于顺和同伴都穿上外衣,穿好鞋,又从各自包袱里摸出配发的手枪,站在门口的黑暗处侧耳细听。之前几个女人的哭闹声似乎被噤住了,一阵死寂过后,就听一个粗嗓门儿道:“你他娘的!还敢问我为什么拿人?大晚上聚众赌博,还玩窑子嫖女人!”
“军爷……”这时候就听那屋子里一个男人颤颤巍巍的道:“这都是我一家人啊……闲着没事,自家斗斗雀儿牌……这,这……这犯的哪门子法呢?这……这是我家里的,这是我妹子,这是小星……她是……丫头……没,没外人……”
男人正说着,就听一个尖嗓门儿兴奋的叫道:“啊哈!恁这龟孙还挺有艳福嘛!这仨小娘们嫩的一掐就出水儿,你老婆也是个活婵娟”
此时一个粗嗓门的家伙打断道:“恁说恁们是一家子,谁能当证人?!”
“官爷……我们是打宁海州逃这里避难的,哪来的证人呐……”
“别听他胡他妈扯!刚才俺们进他屋里抓赌,他们吓得到处乱窜。这要是一家人,躲啥躲?嗯?!”
“军爷……俺们以为是强……强人。”
还是那个粗嗓门道:“老子没工夫跟你啰嗦!这几个婊子留下,取二十两银子来,没你的事!”
“官,官,官,官爷!”之前那个男人结结巴巴的哀求了起来:“银子咱有,怕劫了,都存在这里钱庄上……求诸位爷宽限一晚,明儿日头出来就送过来……”
话音刚落,粗嗓门哂笑道:“成啊!你去吧,她们几个留下……嘿嘿嘿……明早带钱赎人!”
此时就听一群人齐声欢呼:“李头儿圣明!你回去弄钱,女人们留下!”
“明天送不来不要紧,先日,不,后日也成啊!”
“就是!大后日更好!”
至此于顺二人已经听明白了,这帮绿营的混蛋借捉赌为名,敲诈住店客人钱财,还要奸宿良家妇女,真真儿他妈不是东西!就这帮王八蛋还想跟北海军斗,一个个砍头枪毙都不冤!
正在此时,就听一个妇人“哇”地一声嚎啕大哭,接着另外三个女人也是一声接一声的哀哀大恸。那妇人边哭边抱怨:“恁个杀千刀的……俺说城里安全,就算是北海贼打进了城,有这么糟心么?头些年他们打文登,连府衙都不抢,俺姐家啥事没有……就是土匪绑票……也还有个规矩的啊……你这死人!八辈儿没积德的……倒说我头发长见识短……”
于顺听到对方提到四年前,不禁微微点头。想到这天底下对百姓秋毫无犯的军队只有自己效忠的北海军,一股自豪不禁涌上心头。
正思量间,那男人又说话了,但却没了之前那份可怜兮兮的懦弱。
“几位官爷!哪里不是好相识,做事何必要把人赶尽杀绝呢?我沈家宝在登州府可不是无名之辈,蓬莱县县令沈以显是我堂兄,登州知府蓝大人也是我的好友,不是官亲我还不离宁海州呢!这样,我说两个章程你选一个。依我,两好合一好,过后是朋友;不依,你们索性今夜杀了我一家五口,我认了!只消一句话劝你,要杀就杀得一口人也别留,免得日后祸事上门!”
他这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不疾不徐,掷地有声,顿时就把那群兵给镇住了。沉寂了了片刻,才听姓李的粗嗓门笑道:“是条汉子,居然还他妈有这一手!不怕欠债的精穷,就怕讨债的英雄。咱也不逼你,有什么章程说说看!”
沈家宝道:“一,我写五十两借据给你,放我全家走;其二,我留下作当头,放我家人走,明早提银子来,也是五十两。弟兄们维持这里治安不容易,想玩女人,使银子到花翠阁。要是还不如意方才我都说了,悉听尊便!”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过,屋里的绿营兵似乎在商量,姓李的粗嗓门道:“一百两!你们走路!告诉你,别想着有什么他妈的府台撑腰,登州丢了,到时候他一样掉脑袋!老子们在这里辛苦,别说一文饷钱都没有,就是之前的饷银都欠了快一年了!不从你们这些人身上打主意,老子喝西北风?”
清代的绿营兵月饷最早定于顺治元年,到了顺治四年又重新修订,标准是:各镇马兵每月给银二两,发米三斗;战兵每月给银一两五钱;守兵每月给银一两。此后便形成固定制度,再也没做更改。
然而这点钱与绿营兵的实际生活所需相比,根本就是入不敷出。以前说过,就这么点饷银,除了将领借机克扣,还要依照绿营经制,扣除什么“小建银”、“朋扣银”、“朋马银”。再有绿营兵演练鸟枪,火药铅子全得自费,使得兵饷再为减少。最后就是乾隆晚期的物价,已经比乾隆初期高了三四倍,比康熙时代更是高了八九倍!
要知道这年月一个把总的饷银每个月才三两,千总则是四两,七扣八扣,实在难以维持生活开支,普通兵丁更别提了!
所以当姓李的粗嗓门说完,那个沈家宝也怔住了。
只听隔壁屋内磨墨橐橐、落笔索索,双方似乎是在写字据、按手印,等沈家宝带着家人离去时,犹自听到隐隐的哭声。
于顺见没事了,便松了口气,正要跟同伴打手势再睡,就听隔壁又有人问道:“都收齐了没有?小吴,有多少了?”
被称作小吴的尖嗓门儿轻笑道:“收得差不多了。连姓沈的算上又四百多两。有些只住一宿的”小吴顿了顿,继续道:“就免收了。传出去名声不好。”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姓李的家伙打断了:“球毛!要行善,去当和尚啊!我方才到柜上查了一下,身份、路引一概没有,好人歹人还说不定呢,没准就是北海贼的奸细!”
于顺和同伴听了心里顿时一紧,知道对方是在说他们,顿时睡意全无,先是从包袱里取出了手电和另外两个弹匣,
这才拉动枪栓,顶上了火。
此时就听隔壁屋里一阵响动,十几个绿营兵提着棍子带着刀,碰撞时叮里当啷,紧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然后就听隔壁门“砰”地一关。
于顺和同伴没有点灯笼,也没开手电,借着月亮的微光就见草帘子“唿”地一掀,五六个穿号褂子的兵丁便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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