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低头掉着眼泪,他很想再看铁脚大叔一眼,再和他说说话,正哭间,手上却多了一条手帕,正是顾倩兮递来的,一旁华妹惊道:“阿秀,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哭几次啦你?”
阿秀惊道:“我……我这是流鼻水,哈嗤!哈嗤!”正要表演随地吐痰,忽听长廊彼端笑声盈盈,好似又有人来了,撇眼去看,却见了一群官家妇人,有说有笑,正簇拥一名美妇向前行来。那华妹欢呼起来,便又娇喊奔回,喊道:“娘!快来啊!”
艳婷来了,看她长裙及地,头戴凤钗,行走时双肩凝正,裙脚不起一分浪波。如此风华,真无愧是本朝最美艳的一品夫人,她抬头一看,却也见到了顾倩兮,便笑道:“姊姊,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顾倩兮微笑道:“妹子不也来了?”
艳婷阵仗很大,虽只是廊中闲走,身旁却有七八名妇女陪伴,个个精妆巧扮,想来唯侯爵夫人马首是瞻。再看她背后还跟着一名武将,却是巩志。
阿秀呆呆站着,仍在望着长廊彼端,忽然身旁飘来一股浓香,转头去看,那伍伯母已然含笑低头:“小鬼,又在发什么呆?”阿秀心道:“我在想宜花院的事呢。”只是娘亲就在一旁,哪能胡说这个,便只嚅嚅啮啮:“伍伯母……你……好久不见了……”
艳婷笑了笑,忽然附耳靠近:“我要你和你娘说的事,你提了吗?”阿秀心下一醒,看中午时伍伯母给了自己一只金元宝,说晚间要和娘亲喝茶,托自己传话,却早已忘得一乾二净了,眼看艳婷还望着自己,低声便道:“你……你反正都来了,难道自己不能跟她说啊?”
眼看艳婷瞪了他一眼,阿秀忙改口道:“好、好……我……我等会儿和她说……”
正说话间,众官妇已和顾倩兮见过了礼,只是彼此都是淡淡的,并不热络。艳婷便又走了回来,行到顾倩兮身边,替她梳拢秀发,笑道:“许久不见你了,怎不来殿前话家常,却一个人来这儿看图?”顾倩兮道:“左右无事,便想一个人走走,顺道想想事情。”
艳婷笑道:“也好,那咱们姊妹一齐走走。”众官妇见头儿来了,便又分花约柳、说说笑笑,连华妹也入了行,只在那儿呵呵娇笑。阿秀则是默默走在最后,神色落寞。
此番相逢,好像是做梦一样,一眨眼之前,自己还和秦仲海在一块儿玩耍,一眨眼过去,梦就已经醒了。正要垂下泪来,突然脑袋咚地一声,让人扔了东西,阿秀恼了,瞪眼去看华妹,却见这傻丫头还挤在老娘脚旁,料来不是她干的,正疑心间,脑袋又挨了一记,阿秀突然心跳加快,急急去看花圃,猛又见到了一个肮脏男子,自在那儿招手偷笑。
阿秀大喜欲狂,飞奔上前,秦仲海却做了个噤声手势,朝巩志指了指,阿秀心下一惊,赶忙装得蹑手蹑脚,慢慢靠向了长廊边上,那铁脚大叔从花圃里爬了来,低声道:“乖乖的,好好跟着你娘,我一会儿再来找你。”阿秀颤声道:“你……你还会回来吗?”
秦仲海微笑道:“放心。你便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来找你的。”阿秀眼眶一红,居然呜呜哭出了声,秦仲海愣道:“干啥啦?我又没打你?”阿秀心里好高兴,却也不能说,一时破涕为笑,道:“大叔,你……你还要去找汤圆姑妈吗?”
秦仲海颔首道:“当然,老子这趟来北京,就是为此而来。再不见她,我可要憋得炸了。”阿秀愣道:“憋什么?”秦仲海脸上一红,没想自己话多,居然说漏了嘴,阿秀心里好奇,还待追问,却听脚步咚咚,华妹奔了过来,娇喊道:“阿秀!你在干啥啊?”
秦仲海低声咳嗽:“哪,你媳妇儿来了,我先走了。”阿秀忙道:“等等,你……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秦仲海微笑道:“放心,我说话算话。”正要离开,阿秀却拉住他的手,低声道:“等等,咱俩先画个押。”伸出大拇指,朝他的拇指一对,算是立过了契约,彼此便不能再反悔。
正忙碌间,背后却响起了华妹的喊声:“阿秀,你趴在地下干啥啊?”阿秀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发觉华妹已在身后,转头去看铁脚大叔,却早已消失了,当下松了口气,便道:“我在练武功,看,四海游龙。”当下拿出蝌蚪的模样,自在红地毯上蠕动,正要钻到华妹的裙下,却听走廊传来惊喜声:“阿秀!你可回来了!”
抬头一看,走廊里多了个俊美公子,丹唇秀目,身穿白鹇朝袍,正是叔叔杨绍奇。看他身旁搀扶了一位年长妇人,五十出头年纪,行走时气喘不已,不消说,正是奶奶来了。
华妹家教严明,一见杨太君到来,不必谁来吩咐,立时捡衽为礼,唤道:“杨奶奶。”
阿秀也是个机灵的,一见奶奶现身,立时上前跪地,抱住了她的腿,哭道:“奶奶!想煞孙儿了!”杨太君虽在喘气,却还是被逗得笑了,喘道:“昨儿……昨儿不才见过……怎又想煞了?”阿秀正要解释,杨绍奇已向他使了眼色,阿秀心下一醒,想来奶奶还不知午宴时自己和载儆打架的事情,自是少提为妙。
想到那个载儆,阿秀心里还真有些挂心,就怕这小子真有性命之忧,自己不免要被扭送官府了,正担忧间,却听叔叔附耳道:“你到底去哪儿了?我到游乐园找你,都不见人?”
这阿秀平时最爱的去处,正是城南天桥的游乐园,果然叔叔聪明过人,第一步便找到他的地盘去,远比娘亲厉害。只是叔叔再怎么未卜先知,却也料不到他遇上了秦仲海,两人游荡了一天,还在城西鬼屋里打了个翻天覆地,只怕已是威震武林了。
杨绍奇见他神思不属,便道:“怎么了?有事瞒着我?”阿秀吓了一跳,看叔叔眼光着实厉害,一眼便瞧出自己神色不对,忙道:“没……没事……”
阿秀平日有什么心事,都会与叔叔说,两人无话不谈,极是亲近,可事涉秦仲海,却是万万说不得,口风一漏,说不定便会害死他,可把话憋在心里,却又有些难过,自觉欺骗了叔叔。
正叹息间,众官妇已然转了回来,毕竟杨太君在此,谁也不敢失礼,便一一上前拜见,那顾倩兮便搀住了婆婆,自为众人引荐。
这些官妇少说都有三十岁了,大半都与艳婷年纪相仿,见得杨绍奇在此,当真心花怒放,登时唧唧聒聒,说个没完。杨绍奇虽想多问阿秀几句,却被缠得不能分身,眼看阿秀又在那儿东张西望,顾倩兮便道:“阿秀,过来扶着奶奶。”
阿秀本还想去找铁脚大叔,听得吩咐,只能喔了一声,乖乖过来了,母子二人合力扶着老太君,奈何老人家身体真有不适,走不数步,便已气喘吁吁,阿秀怒喊道:“叔叔,你别只顾着玩女人,过来看着奶奶啊!”眼看众官妇望着自己,杨绍奇微微一窘,忙道:“你们等等啊……”溜溜转了回来,猛见娘亲面色苍白、呵呵喘息,忙道:“不行,又发了,还是找老蔡来吧。”正要再次转身,忽听一名女子道:“老太太又犯哮喘了?”
众人回头一看,这会儿却是艳婷来了,眼看顾倩兮替老太太捶背顺气,便取出一只小瓷瓶,来到老太太身边,柔声道:“太君,这是我九华山的仙散秘方,治哮喘最是管用……我过年时特意请百草翁带了几味草药,专程为您调制了……”
众官妇笑道:“哎呀,老太太好大的面子啊?让都督夫人亲自为您调药哪。”
艳婷笑道:“别嚼舌,去。”这九华山向以医术闻名,百草翁却是采药名家,两家合力,这仙散怕真只有神仙用得起了,正要送药过来,杨绍奇却笑着阻拦了:“别了,劳驾大都督夫人出诊,要咱们杨家如何敢当?到时家兄知道了,怕要骂我哪。”
艳婷笑道:“你少拿你哥说事儿,去去去,一边晾着。别碍着我给老太太治病。”说话间倒了些药散在玉指上,便朝老太太鼻端送来。那杨太君原本垂首向地,病恹恹地不发词组,猛见艳婷朝自己鼻端伸手,不觉惊叫一声,喊道:“绍奇!绍奇!娘要被毒死了!”
听得这么一喊,众官妇莫不张大了嘴,那艳婷更是满面尴尬,玉指停在半途,当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杨绍奇苦笑几声,便扶住了母亲,劝道:“娘别多心,伍夫人是好意。”
场面难看之至,华妹自也惊得呆了,颤声道:“杨奶奶……我娘不会害你的!”正要过去解释,却让阿秀拉住了,附耳道:“别管这事,我奶奶只信我娘和叔叔,别人的药都不吃。”
众人纷纷来劝,那杨太君却似听而不闻,喃喃喘息间,便缩到顾倩兮背后去了。杨绍奇苦笑几声,频频致歉,便又回首喊道:“老蔡!老蔡!”走廊里脚步声响,赶来了一名老者,正是杨府的管家,杨绍奇低声道:“拿点药来,老太太走不动了。”
艳婷勉强一笑,将指上药散拍掉了。还想着该如何下台,巩志却走了来,便替她缓颊了:“看来老太太真是身子违和,事不宜迟,还是赶紧过去拜见皇上,早些告假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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